沛州只有鋼廠能用到一氧化碳,要調查也只能從鋼廠查起。
周小安知道事關重大,當然會守口如瓶。
周閱海也不想讓她操心太多,說完就不再提這個話題,把藥拿給她,沒有像平時一樣放到床頭櫃上讓她自己拿,而是直接遞給她。
周小安慢慢伸出手,把藥穩穩地接了過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都知道,這一遞一接,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往前跨了很大一步了。
周閱海盡量不讓周小安太關注這件事,趕緊跟她說話,「小安,你遇到了一個好老師。」
周小安兩次出言提醒他,都幫了他們很大的忙,說完全是巧合就有些牽強了。
這是見識和眼界,是要經過名師指導和訓練才能具備的素質。而周小安唯一遇到過的一個老師就是樊老師。
周閱海在這個時候提起樊老師,當然是有用意的。
樊老師是周小安心里非常溫暖美好的回憶,卻也是一件傷心事,他現在提起他,是想確定周小安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好起來了。
他見過一些從戰場上下來的人,精神被徹底摧毀,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之後看著有好轉了,可忽然之間就惡化了,好幾個人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時候對著自己的頭開了一槍……
這樣想很晦氣,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總把周小安的情況往最嚴重去想,也控制不住自己腦子里那些糟糕的念頭。
可能任何人對待真正放在心上的人都是患得患失的,他也不能例外。
況且周小安與他來說不止是放在心上那樣簡單。
不是不信任周小安,而是他真的受不了再讓她有一分一毫的差池。
提起樊老師,周小安就馬上想起太婆,還有潘明遠,神色馬上溫柔起來,「樊老師可凶了,教我的時候一開始讓我每天寫一千個字,手都寫麻了!而且從來不笑,我們夜校的同學說他教了好幾年的課,就沒人看他笑過!」
周閱海溫柔地看著她,眼里慢慢涌上笑意,「可是他對你笑了。」一看她又驕傲又調皮的樣子就知道了,她肯定是個例外。
周閱海感覺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周小安了,這些天的煎熬對他來說比度日如年還要漫長。
總算是要過去了!
周小安笑得更得意了,「你猜我怎麼讓他笑的?只用了兩個醬豬尾巴!哈哈!誰都不知道樊老師愛吃豬尾巴!」
周閱海也跟著她笑出了聲兒,「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周小安攤手,「我也不知道。那天飯店就剩兩條醬豬尾巴了,我運氣好唄!」
周閱海的心又酸又軟,漲得滿滿的,喉頭不著痕跡地急速上下動了幾下,激動得幾乎要失態。
終于,他的小姑娘又回來了!
周閱海自認經歷過很多殘酷危急的時刻,見過很多堅強勇敢的人。戰場上腸子都流出來了,纏一下還能接著拼殺的戰士;敵人慘無人道的嚴刑拷打之下還能緊咬牙關一字不說的地下黨員;親人被迫害致死還能冷靜自持繼續指揮戰斗的將領……
以前他一直覺得這樣的鐵血戰士才是真的堅強勇敢。
可真正了解了這個女孩兒,他的看法也隨之改變了。
她無論經歷了什麼,都能讓自己看到美好的東西。無論受到多少打擊摧殘,她都能讓自己在陽光下燦爛地笑出來。
她的世界好像從來都不會被陰霾籠罩,她永遠都能給自己給身邊的人帶去希望和溫暖。
這個柔弱的女孩兒,看似需要小心翼翼地呵護,可實際上她才是她身邊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小土豆那樣小狼崽子一樣的孩子在她面前乖得小綿羊一樣;脾氣沖動暴躁的沈玫被她影響、引導得終于學會了用腦子;連從來不笑的樊老師都會被她的可愛赤誠逗笑。
更別說終于在她身上找到生活目標的他了。
周閱海終于明白,力量不是看你有多大的能力去摧毀破壞,而是看你有多大的能力去溫暖和拯救。
周閱海伸出手,並沒有去踫周小安,而是模模癱在她懷里睡得直打小呼嚕的小虎。
周小安看著他伸手,放松地坐著,並沒有躲閃。
兩人臉上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他不急,只要她能這樣燦爛地笑出來,他不介意等多久。
美好的事都是需要時間醞釀的,也是最值得等待的。
她也不怕他伸過來的手,因為信任他。
他絕不會傷害她,任何時候都不會。
因為有這份篤定,她才能無論遭遇什麼都在心底保留一份安全感。那是她能好好留在這個時空生活下去的保障。
第二天張幼林真的早早就把小勇帶來了,還大咧咧地在周小安這兒混了一頓早飯,吃完一抹嘴就跑了。
小勇捏著他的小皮球認真地告訴周小安,「爸爸有正事兒,我們要給他加油。」
周小安笑眯眯地點頭,一轉身就讓周閱海去跟張天來告狀。
張幼林早就該回去了,是張天來拗不過他才讓他留下來的,當然得讓他去給張幼林收拾爛攤子。
張幼林一跑就是一天,晚上一身黑灰地來接小勇,身後跟著氣急敗壞地追過來的張天來。
兩個人吵吵鬧鬧地回家,小勇好像早就習慣了他們這樣,咯咯笑著坐在張幼林肩膀上,揪著他的頭發跟周小安告別,「小安姐姐,我明天再來陪你。」
第二天小家伙沒能來,陪著張幼林在家蹲禁閉,父子倆一起被張天來關起來了。
周小安的身體好多了,精神也不錯,可晚上的失眠卻一直持續著,只靠白天睡得那一會兒根本不行,黑眼圈兒越來越重,急得周閱海又要去把顧老找來了。
周小安一直努力讓自己睡著,可收效甚微,她只能跟周閱海說了實話,「太安靜了。」高干病房戒備森嚴,護士訓練有素,一層樓只有幾個病人,一到晚上靜得什麼聲音都听不到。
「那天,一開始也是特別安靜。」然後就突生變故……
她知道自己是心理作用,可就是在這樣的安靜中不能安心睡覺。白天走廊里有說話聲和走路聲,她反而能入睡。
周閱海當天就在醫院住院部要了一間普通病房,把周小安搬了進去。
周小安躺在床上,听著走廊里模模糊糊的腳步聲,一整個晚上都有睡在走廊的病人家屬低低的說話聲,終于能安心睡去。
終于能好好休息了,周小安才意識到小勇和張幼林有幾天沒來了。
周閱海跟她解釋,「小勇身體不好,天氣冷了,不能總出門。張幼林被張天來押回老家了。」
周小安想起張天來對著張幼林看著氣急敗壞實則完全沒辦法的樣子,一下笑出來,「張天來竟然雄起了一把,真是不容易!」
閑著也是閑著,周小安睡好了覺就開始織毛衣,她跟唐嬸兒和唐慧蘭已經學會怎麼織毛衣了,第一件準備給小勇織。
讓沈玫去省里的時候專程買了外貿商店的進口羊毛線,「小勇怕冷,給他織一件又厚實又漂亮的!」
周閱海第一次不支持她,直接沒收了毛線和織針,「你答應第一個件給我織,怎麼忽然就來了個插隊的?」
周小安驚奇地瞪大眼楮,「周閱海,你是在嫉妒小勇嗎?」。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騰地紅了。
周閱海卻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錯,我這不是嫉妒,我是在維護我的正當權益。」
竟然真的把那些毛線收了起來,拿了兩斤軍綠色的冒險給周小安,明擺著是要把嫉妒進行到底了。
周小安嘆氣,「我織得太慢,這什麼時候能織完啊!」
她手慢,織完周閱海的就得明年了,再輪到小勇,她怕小勇穿不上了……
可周閱海第一次沒有看出她的想法,執意讓她先給自己織。
周小安對他難得的執拗無可奈克,琢磨著想辦法把毛線要出來,讓唐慧蘭或者唐嬸兒幫忙給小勇趕緊織出來。
可沒等她行動,就在窗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即使穿著白大褂,捂著嚴嚴實實的醫用帽子和口罩,周小安還是從露出的半個光頭和身材、舉止認出來,那個跟著推車急忙忙跑進急救通道的人,竟然是早就應該回到青山縣的張幼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