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效率實在是不高,私以為排場太大規矩太多,同沈叢宣聊了好一會兒他都走了我都還沒排到。閑來無事,心下暫時放松了些,看著亭外桃紅緋色一片,腳下青草如蔭,溪水飄香,心情一個大好,對明芝笑道︰「不愧是南魏皇帝的地盤,真美!」
明芝使勁點頭表示贊同。
誰知我今日看來人緣是極好的,皇帝陛下前腳剛走,後腳就又迎來了客人。
有小姑娘站在簾外服了個禮,我以為是哪里來的小宮女,便讓明芝掀了紗幔引了進來,卻沒發現引來個熟悉的人兒。
小雲。
那小姑娘走到涼亭台階處停下又行了個禮,輕聲說︰「奴婢奉顧夫人之命攜我家小姐前來送清茶與南魏楚姑娘。」
我和明芝互相對看了一眼。
沒有猜錯的話,來人應該是顧宛陽了。
「進來吧。」
小雲低著頭福了一福,輕攏擋路的簾子。
「楚姑娘今日可謂光彩照人。」
顧宛陽輕輕扶開紗幔走了進來。
顧宛陽是骨子里養出來的美人,頭微抬,露出一截雪白細長的頸項,一雙手更是潔白如玉,冷艷如蘭,卻也人淡如菊。端莊秀麗,十八年華正是好時節,舉手投足間大方高貴,自是從小養成的氣質,看她的穿著打扮精致漂亮,來之前定是用過心思了。
我抬頭笑道︰「顧小姐今日也是一如往常的美艷動人呢。」
她小嘴微張,「楚姑娘過獎了。」
我與這顧宛陽顧大小姐著實是有緣,木言堂,年節繡樓,點心鋪,還有這禁軍皇城,竟是處處都能遇見。
我感嘆,
「在這里都能遇見顧姑娘,還真的是巧極了。」
顧宛陽笑眯眯地不答。
她身後站著侍女小雲。她雙手把手上提著的竹籃送上,揭開來果然就是一杯清茶一碟子點心。
這位姑娘的神情向來是桀驁不馴,近日更是多了幾分。
我還未發問為何今日在這兒見了她顧宛陽,她顧大小姐倒閑閑地先開了口︰「今日想來會在這宮里踫上楚姑娘,看著你們隨著迎禮的大船進來了,我便閑來無事過來看看楚姑娘你。」
一旁說著解開了手中的蓋碗茶,茶氣氤氳,在涼亭中隨著輕漏進來的微風自在升空飄搖而去。
這南魏皇城單單立于水中,戒備森嚴,都說皇家規矩甚多,還可以讓閑人隨意看看和走動?
我不信。
我心下有些疑惑,只道「謝過顧小姐掛念了。」
顧宛陽一邊對我說著,一邊朝對面同樣紗幔遮滿亭的涼亭指了指。
她說道︰「那便是北周請來的說書姑娘的亭子,真巧,恰巧對著姑娘你的。據說那位姑娘是個胡女,長得妖嬈,上好的臉面嬌柔溫婉,說出來的東西卻是器宇磅礡的軍帳戰場,看來不好對付的很。」
又低聲道︰「人人都說姑娘是南魏白衣女言師,南魏金口,今日頂著南魏的榮耀還望姑娘好好加油鼓勁,不要讓我等南魏丟臉丟到了自家門前。」
我心下暗暗道,今日這個顧宛陽奇怪得很,明明是平常的話語,她說出來總有一股子不舒服。
著大家閨秀今日不會是比我還緊張?
听了她的話,我和明芝忍不住往對面看去,涼亭里看似沒人,剛才我便好奇地左顧右盼瞧過了,現在听她這樣一說,我又往左往右瞧,今天有風,風一吹輕紗飄起,但是層層朦朧,這次隱約能看到一位女子端坐與石桌之前,奈何簾布太多,層層掩映卻見不著面,有些失望。
明芝小姑娘輕拍我的肩,嘿嘿一笑︰「姑娘,不必心急的,待會子就能得見了。」
我點點頭,想來也是,何必多費工夫。
站在顧宛陽身後的小雲笑道︰「瞧你們好奇的,我家姑娘早已瞧見了那北周來的姑娘了。」
真的?
明芝一個激動地問︰「真的假的?」
小雲輕哼一聲,「我家姑娘深得太皇太後喜愛,自然是不像你們這等常人多有限制的,在這皇城中可以自由行動,就像自己家一樣,沒人敢攔。我家姑娘前腳剛從大殿請安出來,路過花園便見著了那位女說書先生。」
「是麼?小雲姑娘趕快說說,那個姑娘怎麼樣啊?」
「哼,不就是個講故事的女子麼,有什麼好看的!?」
恩?不就是個講故事的女子麼?
我怎麼覺得這小丫頭在輕視那北周姑娘的同時還順帶著斜眼覷了覷我……
我招誰惹誰了?
「看你這麼好奇,便說點予你听听吧。」
我看明芝比我還好奇,便單坐在一旁看著她興致勃勃的發問。
明芝又問︰「見著那位姑娘,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呀?可是貌美?听說那赫連游牧一族的女人大多風姿妖嬈還能歌善舞,對哦了對了,據說酒量也是實打實的好呢。」
突然被問了太多,那小雲一時有些語塞,看了一眼明芝,有些不悅地答︰「你倒是想的太多了些,不過打個照面罷了,那里還能請她跳個舞什麼的,倒是她長得雖說是標致,但是肯定不如我家小姐漂亮,連我家侍奉的大丫鬟可能都不如呢。」
我听罷情不自禁笑了。
這話里,滿滿的都是階級思想呀。
明芝沒有听出個中玄妙,也不知曉是自己厚了臉皮,忙湊過去,想听她更加詳細一陣形容。
顧宛陽端起茶杯,輕口吹了吹漂浮的茶葉,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似乎不甚關心,听到小雲說那姑娘舉止高雅且聰慧過人時,低低哼了一聲。臉上掛出一絲不屑。
我瞧著她心里嘆了一口氣,這個顧姑娘被稱為南魏才女,自然是被人夸過聰慧和高雅的,這般有些歧視一個北周苦寒之地千里迢迢而來的說書姑娘是不是有點分了些。
若是可以以其他技藝謀生,定是不會選擇拋頭露面這等活計的罷,身為皇城紅人,稍微自傲是可以,輕視別人就是不該了。
各種添油加醋的描述,也只能唬了明芝來,對我這種混跡在木言堂的老油條來說,只要她剛剛開口一句我便知曉這定是夸張大于事實的說法。
修辭用的如此只好也真是辛苦她了。
明芝帶著些許真心,淺笑著說道︰「顧府的丫頭都像小雲姑娘一般厲害嗎?」。
我端著茶杯,微抿了一口,嘻嘻一笑︰「是啊,可惜都是丫頭,你卻及不上小雲姐姐說話技藝、人品氣質的一根小指頭呢。」
明芝嘟嘟嘴,未听出來我在幫她,只道是我在嫌棄他沒有小雲般厲害,假裝生氣了般哼了一哼。
我和明芝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這牙尖嘴利的小雲不知諷刺了幾回,心下也是略有不爽。默默地帶著開玩笑的口氣問顧宛陽。
「顧小姐最近可見得容華先生?听說最近夫子院也是忙得很。」
她停下把玩茶杯的手,雙眼如水,看著我。
「未曾,楚姑娘為何這般突然地發問?」
我順手拿起一塊糕點啃了一口,淡淡道,「看看顧姑娘的不甘心可否減輕了一分。」
明芝是我的小丫頭,做人有情有義,雖然不是正式的主僕關系,但是我也不想讓這個傻丫頭不明不白的吃了些虧。
「不甘?」
顧宛陽听罷,愣了好一會了,然後對著我微微張嘴,展一個禮貌的微笑,緩緩開口道︰「原來如此。」
她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四周琴聲驟起。
亮麗的琴聲徐徐響起,漸漸如潮水般四溢開去,琴聲委婉連綿,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如春風綠過田野,如雨筍落殼竹林;如蛙聲應和,似拍岸濤聲;仿佛黑夜里亮出一輪明月,又如孩童草地追風。
小雲聞听此音,臉上現出驚喜,語音顫抖著冒出一個清亮的聲音,大喜,「小姐,是公子的《南泉》呢。」
涼亭四周,與座諸人,沒料到一人能在這肅穆的皇家宮廷把一曲《南泉》奏出如此隨性的心意,我听不出個中好壞,只覺听後讓人心易舒暢,驚嘆之余又不得不佩服。
顧宛陽看向簾外,不知何處傳來的這琴音,似乎是神游已去遠處,說道︰「道是與君合奏芳春調,啄木飛來霜樹杪,他來得太快了些。」
小雲趕緊推醒她︰「小姐,我們似乎是該走了……」
顧宛陽這才回過神,看了我和明芝一眼,眼中莫名的泛起一絲淚光,起身行了個小禮︰「楚姑娘,我該告辭了……」
我隨她一同走出︰「顧家小姐這麼忙還前來一探阿四,實乃我的榮幸。」
「楚姑娘……
我的甘心與不甘心,都是與你有關的,望我們今後有緣相見,還能如今日這般閑談……」
她抿嘴一笑,揮開輕紗走了進去,看著顧宛陽優雅的背影,我疑惑地看著明芝,不知為何她今日好生奇怪,說的話里還看似有話。
顧宛陽走了不久,我遠遠望見這一眾涼亭之首的紗幔被宮人撩起,走出一個身形修長,朗眉星目,氣質沉穩的年輕人,身旁並站著一個穿朝服繡章官服的人兒,想來應該是這南魏說書大典的負責官員,只是自己心里暗自道︰「楚歌,要開始了。」
還未輪到我,我這方一個慌神,抬手撫上自己的胸口,能清晰的感覺到心跳得厲害,像是有一只小兔子在那里撲通撲通,歡騰的跳躍。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想要讓自己淡定一分。
「姑娘。」
明芝輕聲提醒我,我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捧著紅木托盤的小太監。
「這是……?」
皇帝派的人麼?
有些微失神,看那年紀不大的太監將那紅木托盤舉高了半分,低下頭輕聲說道︰「顧家小姐派人送來這封書信,望楚姑娘此刻定要一閱。」
我抬頭看了看天,顧宛陽這搞得是什麼鬼,有話不好好說?迅速往小太監臉上一看,正對上他偷偷地抬起頭來瞟了我一眼,恰巧看到他年紀輕輕一雙如點漆般的眼楮,他趕緊低頭,
我這個人,沒什麼好的長處,就是記性十分的好。
喲,這不是沈叢宣來的時候身後跟著的一眾太監其中一個抬頭看我的那位麼。
他看我久不動作,口中復又道︰「請楚姑娘一閱。」
我站在那兒听著,真想捂著嘴偷笑,真是一個愛害羞的小太監。
明芝接過那封信來,遞給我,我看了一眼信封,女子家家的簪花小楷,寫得極為清秀。
上書「楚姑娘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