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翹心中紛繁雜亂,連帶著目光也陰霾籠罩,就這樣定定注視著面前雙膝跪地的楚芸。
他自寅時起匆匆歸來,就在廊下跪著,那石青色素面刻絲棉袍蘸了雪露冰霜,已然濕透冷硬。
昨日夜里天有異象,白月慘淡,落雪未停,下將有一尺多厚。早起听采芙提起,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分外寒凍。這楚芸仗著年輕體健,硬是捱了下來,但倒底還是得了苦楚,臉頰不見血色,呈著半透明狀,隱隱散出幾許紫氣來。
他能為迎雪,受這些子罪,必是早已情根深種。玉翹當下心里跟明鏡似的,想著簾外被自已使喚出去的采芙,那也是個痴情姑娘,只是落花有意隨流水,而流水無心戀落花罷了!.
一時千頭萬緒,她便沉默無話,只等著看楚芸怎麼開口。
稍許一會兒,楚芸聲音也似被寒雪凍過了般,僵僵地問︰「小姐打算如何處置迎雪?」
玉翹並未回答,卻道︰「你何時對那丫頭起了心思?如若早日稟明與我,也就無今時這些齷齪事了!」
楚芸低垂了頭,徑自反復︰「小姐打算如何處置迎雪?」
「府里出此等丑事,又是我這院里的人,總是要避嫌的,自是由著母親處置,她是個愛憎分明之人,只怕那牙婆子已在府門前候著了!」
玉翹語氣輕輕淡淡,卻讓楚芸直挺的脊背不堪承受般的搖晃了一下。
他抬首看向自個主子,她下著銀白閃珠綾棉裙,上穿藕合色錦襖,外罩水田青色滾貂毛背心,抻直了楚腰盈盈坐在那里,絕色容顏似籠在迷煙軟霧之中,愈發顯得她那水眸清澈明亮,卻也透著無限的冰冷涼薄。
楚芸頓時明了,主子那話只是托辭,她已徹底絕了救迎雪的心思。
首次見到迎雪還形容尚小,被小姐牽著小手帶至他面前,就那樣粉團團個人,眼楮跟浸在水銀里的黑珠子般,好奇新鮮的看著他。
自此後,他身後多了個攆也攆不走的小尾巴,他忍無可忍去小姐那里告狀,卻無甚結果,便灰了心,時候久了,如一日未見,反倒空落落的。
楚芸這兩年也有自個打算,老爺給予厚望,他便拼命多學些本事,日後可以許迎雪一個好的生活,錦衣玉食沒有,衣食無憂總還能夠的。
迎雪在楚家,身份倒是尷尬的,雖是小姐貼身丫鬟,卻也是當半個小姐這般養的。這反讓她心思入了魔障,把往昔善良溫和的性子皆掩了去,在一條不歸路上汲汲鑽營。
她哪里是喜歡少爺,偶爾遇到,那眼中欲訴還休的情愫,他豈能不知?
想至此,他咬咬牙,開始邊重重的磕頭邊嘴里低沉求著︰「小姐,求求你饒了她吧!求求你饒了她吧……!」
玉翹怔了怔,胸口猛得似被拳打了般,眼熱,鼻酸,哽著說不出話來。
前一世那幕竟硬生生與眼前一幕重疊了起來,在流放碎花城途中,那解差見她美貌,起了覬覦之心,當時楚芸就是這樣,為了救自己萬般地求著,磕的額頭鮮血淋灕。
「楚芸,你抬起頭來!」玉翹握緊了拳,大聲喝止,在看到他額上泛起的紅痕時,心頭酸楚晦澀一片。
默了一會,她才道︰「迎雪楚家是萬萬不能留了!」
「請小姐將她許配與奴才!楚芸願意生生世世為老爺、夫人還有小姐做牛做馬,以報還此恩情!」
「從今往後,不得提迎雪這個名字!不許她踏入府內半步!楚芸,本給予你的楚家錦繡前程也一並抹去。你還是肯麼?」
玉翹問得擲地有聲,楚芸眼似火燒,回的斬釘截鐵。
「奴才肯的!」
玉翹怔忡的看著楚芸,那面龐寫滿了堅定果敢!她輕嘆了口氣,直嘆進心里。
「迎雪到底是個有福氣之人!」
楚芸在得到自個想要的答案後,掀簾欲要離去時,他耳尖的似听到身後小姐模糊難辯的呢喃了一句︰「楚芸,我們互不相欠了!」
帶著些許疑惑的回首,卻見小姐手覆著額,閉著眸,連看他一眼都不曾!
采芙進了房,卻意外見小姐半臥在羅漢床上,紅綾繡衾拉至胸前,一副懶怠動彈的模樣,再走近些,卻見小姐兩腮竟如胭脂一般,當即唬了一跳,慌了神,把自個那點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小姐這是又病了麼?我去稟明老爺夫人去!」
玉翹咳了兩聲,把采芙叫到床沿邊,喚她坐下。
「我不打緊,大抵昨夜受了些風寒,躺躺便好。迎雪一事,母親咋說?」
采芙老實回話︰「奴婢把小姐的原話一字不漏的說與夫人听,夫人倒無甚意見,講就按小姐的意思辦,現迎雪已逐了出去,由著芸哥領回家了!」
「采芙可怪我?」玉翹拉過采芙的手,細細打量她的眉眼。
稍許頓了一下,采芙紅了眼眶,嘴角撇了撇,低下了頭去,有淚花滾落。
玉翹卻是淺淺笑了笑︰「楚芸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最是清冷,能讓他今跟狂了似的,勢必是對迎雪下了大心思,迎雪再不濟,到底以前還是不錯的,能這樣被楚芸接過去好生教,也是給她重活一次的機會。」
瞅著采芙頜首低眉,似听了進去,便更是握緊了她的手道︰「如今我身邊能倚重的也就是你了!自不會虧待。過兩年我再給你挑個比楚芸好一萬倍的。你要記得,心里只有你的,才會真心實意待你,到時你再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去。」
「小姐這時候還取笑奴婢!」采芙破涕而笑,淚總算止了,她恍恍惚惚有了些怪異的錯覺,小姐也只及,比自己虛長不了幾歲,卻似看透了這浮生冷暖,遇事愈發顯得淡定沉穩起來。
未來到底是怎樣的人兒才能配得上自家小姐呢?這個想法瞬間自采芙心頭晃過,也僅如蝴蝶親吮花蕊,即逝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