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振威諸事處理妥當,走出縣衙時,他眯了眯眼,晴日當午,燕舞鶯唱,春色正好,一如他清透而舒爽的心情。
思忖著玉翹的馬車已行在回晏京的路上,莫名有些遺憾,他憶起清晨分別時姑娘最後悄語叮嚀,便一躍而上馬背,朝劉嬸家方向蹄疾而去。
姑娘要給他的,劉嬸已妥妥放在竹條做骨,篾青做席的食籃里,是十幾塊鵝黃中染著水蔥綠的熱糕,滑潤黏粘,軟糯糯的,咬一口,榆香撲鼻,味兒甘女敕異常。
「這是翹姐兒一個個親自揉出來的,周大人好福氣!」劉嬸坐在榆樹下慢慢編著竹蔞,葉密蔭碧,將她的面容暗暗地隱去,只有淡淡的聲音傳進周振威耳里︰「翹姐兒是受過苦的,周大人若是喜愛她,就好好珍惜疼護,讓她的心暖過來才是。」
此話來得蹊蹺!
周振威一怔,擰眉抿唇,—無—錯—小說欲要再多問幾句,卻見她低頭勞作,言語無聲,皆是送客之意。
他便識趣的抱拳行禮,然後轉身離去,由著白馬熱氣噴吐的自在行走,自已則暢快吃著熱糕,聞著這春意花香濃,想著心頭的姑娘滿面兒撲堆著俏,劉嬸的話很快就被他拋之腦後,如那石子點入荷塘碧池之中,漣漪淨散後,一切無痕——
玉翹才回了房,碧秀忙忙捧了熱水來,伺候著潔了面,盥過手。行走之間,玉翹瞅著她眼兒微紅,淚光盈然,詢些話時,她哽咽的打著嗝,支吾著不想多說。
還待要問,卻見自家哥哥楚鈺也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掀了黛紫色撒花簾子,坐到玉翹身旁。
巧著采芙後腳進來,跟陣風似的,懷里揣抱著一只紫水雞,嘴里嚷嚷著碧秀拿把剪子來。這才瞧著楚鈺正困惑的看她,忙站住俯了俯身,笑道︰「少爺在和小姐說話呢!奴婢拿個剪子就好!」
楚鈺便問︰「你如今越發淘氣了!抱著這物,要剪子做甚?」
采芙忙笑道︰「這不知誰家的,飛到院子里來,就掉到奴婢面前,瞧瞧心里喜歡,想著把它翅膀剪了,它就飛不走了!」
楚鈺咬牙瞪她︰「我把你兩只手剪了,你再剪它的!」
玉翹朝碧秀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上前擁住采芙,嘀咕著出了簾去。
瞧著楚鈺臉色不霽,玉翹斟了茶擺他手邊,嘆道︰「我就出去不到兩日,這一個個臉子膩膩煩煩的,早知就在劉嬸那里呆著,等你們好了我再回來!」
說著話,她卻注意到楚鈺額角烏青一塊,頰上、唇邊不是淤血就是破皮,忙湊近仔細邊量,蹙眉問︰「哥哥這是怎麼了?和人打架了嗎?」。
楚鈺側了側頭,端起茶吃著,卻扯到唇角傷口,咧了咧嘴,不爽道︰「還不是糧鋪那點事!」
「哥哥說來听听!妹妹也可幫著出出主意!」玉翹心一縮,曉得糧鋪早晚要出事,果然這一天早早就來了!
楚鈺曉得自個這個妹妹頗有些能耐,是個比他強百倍的,便嘆氣道︰「母親早前將糧鋪交與她堂哥張展宏,即我們表叔代為看管打理,听伙計旺才偷偷講與我听,自表叔接下糧鋪沒幾日,就把帳房管事給趕了,重換的這個,倒是很听表叔差遣,他平日里並不常到店里,一旦來了便頤指氣使,搞得烏煙瘴氣,每每離開時總去帳房雞狗一番,才心滿意足!」
「這只是旺才一己猜疑,其他倒不好亂說!」玉翹搖頭說。
「還有更古怪的!」楚鈺嘖嘖道︰「玉田那邊胭脂米產量不佳,這表叔叨念要去那里察看,支了百兩銀子,自此不見蹤影,倒都以為他去了!哪曉得,沒幾日,有個伙計竟在地下賭場看他擲骰賭錢呢!」
「還有這事!」玉翹冷笑,原來如此,前一世糧鋪短短數月由盛到衰,直至一夜易主,禍端造事皆是此嗜賭之人!
「如今糧鋪交到我手上,自然不能由著他胡來!」
「所以你們就打起來了?」玉翹拿了一罐冰片薄荷膏來,挖了一指尖替他拭在額上烏青處,再慢慢搓揉。
「他囂張跋扈的很,說這糧鋪是他們張家的,我是鳩佔鵲巢,講理不過,他便先動起手來,我好歹也行軍打仗過,那里能吃這個虧!」楚鈺說得有些得意,額上清涼沁脾,又被玉翹搓出一股曖意,冷熱融雜,倒是減了半痛意。
「糧鋪的帳冊哥哥可有看過?」玉翹曾與張氏去過糧鋪,還將那帳冊草草翻過,紙張新暄平整,筆跡更是鮮亮端正。
如今再琢磨,玉翹不由心沉了沉,只怕那帳冊,早已被李代桃僵,她所看的,或許就是本用來掩人耳目的假帳冊!
「那帳房管事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把與我看!」楚鈺撇嘴,一臉無奈。
此事只宜快刀斬亂麻!
玉翹湊近楚鈺,低低交代一番,那楚鈺,听得臉色由晴轉陰,目光由明而暗,再看向這個妹妹時,他竟怔怔的,有些微恍神。
這個才及的女孩兒,是否該如采芙這般淘氣又天真才對呢?而不是如此深不可測的,仿若陌人。
「哥哥怎如此瞧我?」玉翹收回手,用帕子拭去指尖星點滑膩,卻見他不知再想什麼,兀自發呆。
默了會,楚鈺嘆息︰「妹妹主意甚好!哥哥照做就是!」
玉翹輕笑,豈不曉得哥哥心思?卻也不去理會。似想起什麼,她不經意般問道︰「探春宴上,听新陽公主提起,你們隨武王進城時與她的轎攆相遇,可有此事?」
「是有遇到,我也是听周將軍說的。」楚鈺有些惋惜。
「听周將軍說的?」玉翹盯著他,聲音啞啞的,听不出喜怒︰「那當時你在哪里?」
「妹妹真想知道?」楚鈺笑嘻嘻的湊近玉翹,一本正經道︰「就告訴妹妹一人,我那日月復痛,在五谷輪回之所呆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