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臉上雨濕著,擦拭一下吧!」方雨沐聲音沙啞輕軟的,掀簾遞出一塊蔥綠色絹帕子。
卻在看到周振威並不接過,只用衣袖隨意拂了一下面時,終無趣的攥緊帕子收回了手。
「周大人再三要見雨沐,不知有何事相告?」她臉上漾了幾許窘色,聲里壓著怒氣,盡量平靜的問。
周振威突然想起一個冬日的下午,他為小翹兒買了一枚金鳳釵,正暗自歡喜時,邂逅了這方家小姐。
她那會坐在暖轎里,透過小窗,僅見側顏,綠玉耳墜在白皙頸子處輕搖擺曳,他浮雲淺水的瞥過,不起一絲微瀾。
而今,她依舊坐在車輿里,側了半臉,耳墜依舊隨她頸子微動而晃,瑩瑩的粉玉,帶著抹甜媚。
周振威記得有次他盯著小翹兒傻看時,姑娘臊了,羞的扭過臉去,也帶著這樣粉玉的耳墜ˋ,搖啊晃的他心里跟著了火般,恨不能上去啄啄那圓潤的、玉雕的小耳垂,咬咬那秀氣的、瓷柔的細頸子。
可,面對著這方小姐,他確實心如止水,毫無悸動,甚不想多瞧她半眼。
「我家大伯母來小姐府上提親時,本人並不知曉,待發覺時已為時已晚。現特來負荊請罪,請小姐退回訂親之約,在下感激不盡!」周振威躬身作揖,沉沉道來。
稍過片刻,他听到姑娘一聲輕笑,辨不出喜怒︰「周大人不必再提此事,雨沐該說的,想說的、皆與大夫人講的清楚明白。說句不知羞的話兒,雨沐是嫁定周大人了!你又何必在這白費口舌?」
周振威擰眉,眼神漠然,緊盯著她道︰「我與小姐偶遇寥寥可數,話也未多說半句,你怎就認定我是你終身所托良人?」
方雨沐偏頭看他,展顏輕嘆︰「周大人相信前世今生嗎?曾有白面僧告知雨沐一奇事,你我前世情深意濃,卻慘不得夫妻。這一世即相遇,乃是天降厚賜,如今又紅線相牽,就是此緣命定。大人何不順從天意?」
「怪力亂神之談,愚人之見地,怎可相信!」周振威冷道︰「我對小姐無半分愛意,亦不想有絲毫牽扯!」
「那曹小姐有何好?她飛揚跋扈,性格乖張,實非所伴良人!大人心思縝密,怎可察覺不到?」方雨沐冷道。
「曹小姐?」周振威一凜,這又從何提起?他也不申辯,只粗聲道︰「此事與她人無關,即便我孑然一身,也無心與小姐共度余生!如今話已說到這份上,還請小姐給我明復!」
方雨沐面色蒼白,眼前這個人端冷酷之態,口出無情之語,簡直割人心肺。
默了會,她才低道︰「你我家長之命,媒妁之言,接回禮已成,只等大定。且我又無過錯,照晏京禮俗,豈是大人說退就退的?你當朝為官,我亦官家女兒,又與尋常百姓家不同,更不得肆意妄為不是?」
「小姐的意思,我已明白!」周振威虎眸一睞,轉身欲要離去。
「周大人!」方雨沐叫住他,含著哀婉︰「無論大人使何手段,如我被退親,必一條白綾了斷此生,不再苟活這人世間!」
這方小姐面似無辜委屈,卻步步緊逼,心機深沉的耍著各種手段兒。周振威心中最後一抹愧疚淡去,他怒極而笑,答得狠戾︰
「與我何干!」
玉翹微掀轎簾,才從角門進了宮,便看到一側,候著一頂華轎,四個頭戴小帽、身著簇簇新青衣短褂,腳踏快靴的宮里轎夫並著些嬤嬤等在那里。
她便換了轎,復由著他們抬起轎子,往北而行。
過了乾清門,又行了約半個時辰,在一半月門處落下,已有三四個容顏俏麗,衣著淡雅的宮女忙上前來,恭敬地打起轎簾,扶迎玉翹下了轎來。
其中一穿翠藍衫兒,白綾裙的高個宮女笑吟吟道︰「新陽公主在建福宮花園候著呢!請隨奴婢來就是!」
玉翹上下打量一番,還是認了出來。
她名喚頤容,前一世新陽公主嫁與哥哥時,她亦陪伺入府,性子溫柔平順,後公主疑她與哥哥有私,逐杖殺之!
也是個可憐的女孩兒!玉翹心中起了幾許憐憫,這才想起碧秀交待的事兒,忙從袖籠里拿出一錦帕包的物什,悄遞與頤容,抿唇輕道︰「這是碧秀千交代萬囑咐,要交與你的,是一些民間繡樣、絲絛扇墜和著些銀子。」
頤容微驚,緊張的瞄了瞄其他宮女,見無人注意,這才忙接過,迅速揣進懷里,也壓低聲問︰「碧秀姐姐如今在楚姑娘家伺候麼?奴婢要銀子做甚?她巴巴的還麻煩姑娘帶進來?」
玉翹笑道︰「碧秀如今在我身邊伺候著,是個麻利剔透的人兒,至于銀子,她說以前在宮里欠你的,這總是個好物,在哪里都是不嫌多的!」
頤容面色微動,眼里起了水,默了會,才微道︰「碧秀姐姐總算從這里出去了,又被楚姑娘這樣好的人照應著,總是個有福氣之人,不辜負在這宮里苦熬的日子!」
玉翹听了心中一動,碧秀平日里從不提在宮里種種事兒,她也不曾問過,現頤容草草兩句,卻隱隱透著深味兒。
這皇宮內院,誰又沒個事呢!
玉翹想再問問,卻見頤容緊抿著唇,平著臉兒不願再說一句,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便抬眼望著那明黃琉璃瓦,高大紅色宮牆,天也就四方檐大,巧著一大群鴿子響著鈴兒,撲簌簌的飛過。
前一世,有一天,她也曾站在這古樸紅牆陰影之下,失魂落魄的看著那鴿群嘩然散去。心底滿布蒼茫蕭索。
她搖搖頭,努力讓自己舒緩下來。順著青石板路走了一射之地,逶迤轉進長游廊,左側殿門緊關,順著窗欞隱見,蟠龍柱瀝粉金漆,根根粗抱;右側山石亭榭,經春雨水洗,佳樹梢頭翠滴,桃杏紅霞蒸騰,似畫如詩般旖旎!
玉翹正專心走路,突的從旁殿內走出一人,擋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