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老太君院落,就見竹蘭並幾個穿丁香色薄綾短襖、荼白棉長裙的丫頭,站在前廊邊竊竊說著話兒,溜眼正瞅到玉翹一行人緩步而來,忙笑著至門前打起簾子,又朝屋里回話︰「四爺四女乃女乃到了!」
玉翹轉身,欲從碧秀手里接過一撂帳薄,卻見周振威不知何時已握在手里,伸手討要,他就是不給。
這頰腮就如抹了胭脂般,眼瞪他,早知不讓他跟來了,等進到屋,還不曉得怎麼被幾個伯母取笑。
才這般想,已入屋里,但見老太君歪在炕上,剛用過早膳,碗著盤盞已撤,桌也收了,幾個丫頭擺上紫檀縷花炕桌,上放赤砂茶壺及蓋碗,又擺三兩盤茶點果子。
幾個伯母並各房媳婦坐得滿堂,交頭接耳的說話。這廂瞧著玉翹婀娜進來,後還跟著一高壯男人,卻是手捧帳薄的周振威,皆都怔了怔。
三伯母先開了口,覷著眼說︰「振威好些日子沒見,今怎舍得來?還拿著帳薄,到底是怕累著你媳婦,還是怕我們欺負她不成?」
眾人嗤嗤掩著嘴笑,玉翹低著頭羞,周振威卻從容道︰「巧得很,今得了閑,曉得伯母都在祖母房里說話,就過來一道問安,我這媳婦兒一直說祖母和伯母愛護她的很,即便欺負她,總也是為她好的。」
「四爺身為百姓官,在外何等威風,現曉得在府里,卻原來是個怕媳婦的!」不知哪房一個眼生的媳婦,說的話听得酸的很。
「混帳東西,這里有你說話的份麼!」周振威未答話,老太君倒臉一沉,厲聲叱喝,招呼玉翹及周振威至身旁來坐,又朝大夫人看道︰「別什麼人都往我屋里領,再被我看到這不長眼的東西,你日後也莫進我這屋。」
大夫人嚅嚅不敢吭聲,那媳婦慚著,紫頭脹面的隨竹蘭去了。
玉翹也不多語,上前行禮問安,逐挨著老太君坐了,周振威順手拉把椅坐她邊,由著丫頭上前斟茶畢。
氣氛有些凝滯,老太君不以為意,只看向玉翹,開門見山道︰「這年節即至,我上次提的議,不曉得孫媳可有照著去辦麼?」
一眾人皆朝玉翹看去,心里各自盤算,若此事辦得妥當,自然心悅誠服,日後多順從著就是,有些不常來的媳婦,剛瞧見祖母寵她,還動怒攆了人,心里便捏醋捻酸,不是味兒。若是此事辦的寒磣不當,不服不說,出得這門,定要多個嘴兒講與上下取樂子,讓她沒臉見人。
一時都屏著氣,茶也不吃,豎耳仔細听著,唯恐漏了去。
玉翹不懼,從周振威手上接過一冊帳本,放炕桌上展開,不接老太君話,只看向大夫人問︰「負責府內采收買辦的可是鄧嬤嬤?」
見大夫人點頭,她便淡著臉道︰「可否請她進來回我話。」
半晌功夫,鄧嬤嬤進得房來,顫顫抖抖的上前跪下領命。
玉翹笑著讓她起身回話兒,挑眉只問︰「你怕什麼?我又不吃人!」
周振威在旁咳了一下,早他才調笑小娘子,說祖母不吃人,她不用怕。
慣會現學現賣,就把話搬到這來了。
玉翹睨他一眼,那鄧嬤嬤垂手,穩住心神恭道︰「老奴未曾見過這麼多主子在眼前,心里發慌的很,四女乃女乃勿怪。」
「我不怪你,只是看了這里的舊帳,恕我年輕愚鈍,竟有些地看不明白,特想向鄧嬤嬤請教來著。」玉翹邊翻邊慢條斯理道︰「我不說久遠的,也就近日里,你采買了常米五百石,粳米十斛,雜豆一斛,可有這事?」
吳嬤嬤忙道︰「是有采買,這點記性老奴有的。因采買的多,糧輔伙計親自用板車送得來。」
玉翹讓竹蘭把帳簿遞到她手上,笑道︰「我體恤你年老眼花,再看看這帳上,記得可對?」
吳嬤嬤接過眯眼看過,點頭認下。
玉翹瞬間陰沉了臉,嚴聲厲道︰「好個奸詐貪婪的婆子,你可曉得那糧鋪是我家兄長管的麼?常米五百石,粳米十斛,因你采買的多,便送了雜豆一斛。你卻將雜豆一斛在冊上也記下買進銀兩,你作何說法?」
吳嬤嬤變了臉色,腿軟跪下討饒道︰「老奴在周府勤懇這些年數,一時手拙記錯地方,倒也是有過幾次,還請四女乃女乃恕罪。」
「一次倒無謂,二次也可諒,三次、四次、十次」玉翹將桌上幾本皆甩她膝跟前,冷笑道︰「我原想著你是周府的老人兒,定是清白干淨的,或許如你所說一時手拙而已,便又往仔細里看了看,你倒是個聰明的,糧輔里免了錢送的,你記上銀錢,掉了價的,你記上沒掉價的錢數,漲了價的,你翻兩倍的記。」
她頓了頓,又拿起另一本舊帳,抿著嘴繼續說︰「這本是幫主子及丫頭采買胭脂水粉還有玉釵簪子的帳冊,巧得很,我那妹妹就管著間這樣的鋪子,我挑了些姨娘用的頭油及胭脂,還有丫頭用的,去比了貨又掂了價,不曉得你從哪里進的貨,忒般不可用不說,價竟比上好的還貴了些。恐我冤枉了你,你把進貨的那家鋪子在哪講與我听,現即派小廝去將那鋪主喚來,問個青紅皂白才是。」
吳嬤嬤朝大夫人望去,卻見她只顧著低頭吃茶,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心中著慌,整個神已被唬軟,只顧磕頭,眼淚鼻涕齊流,哭道︰「是老奴一時糊涂,犯了錯,老祖宗菩薩心腸,念我全家祖上就輩輩跟隨的份上,再給老奴改過自新的機會。」
「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枉我們周府這般抬舉你。」老太君氣得直打顫,呵斥道︰「給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去報官嚴懲。」
竹蘭不敢怠慢,喚了護院來將其拖了出去才罷。
此時一干眾人才回過神來,三夫人怒道︰「虧的玉翹查得細,方才听來,這腌臢婆子虧空了不少銀兩不說,竟連胭脂水粉給我們的也不是正經貨。」她轉頭看向大夫人,冷笑道︰「你竟是一點也未察覺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