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周府門前,暖轎準備齊當。
玉翹穿了件銀紅杭絹斜襟襖子,外罩豆綠瓖邊月白比甲兒,下著同色月白熟絹裙子,把個銀紅繡海棠花的小繡鞋遮的半露不露,發髻里簡單的別了支滴翠鳳簪,瞧著素淡,又揀了兩朵折絹宮花簪于鬢上。
臉上薄粉施勻,唇含半點胭脂。只覺如那水墨暈染開的桃花,艷而不夭,雅卻不俗。
周振威滿臉不爽利,將小娘子拉進懷里,粗著聲道︰「妝扮的這般美作甚?去那李臣相家,越不被注目越讓人放心。」想想還是不妥,兀自道︰「我得陪你去才成!」
玉翹推拒,怕他蹭著自個臉上的妝,抿著唇笑︰「這話從昨說到今了,你說不膩我听得膩。帖子里只邀女眷,你去反倒添亂呢!只怕臣相夫人見著夫君,又勾起往昔的傷心事,等你離京後,再來不讓我好活。」
][].[].[]周振威蹙眉不語,玉翹也不迫他,只替他將衣襟整整平。
轉身喚上碧秀采芙,嬤嬤打起轎簾,她正欲進轎,卻又被周振威拉住,回首疑惑看他,但听他說︰「讓鐵柱也跟去。昨我會了夏侯寅,拜托他尋個借口進臣相府,如若你需人相護,找他就好。」
夏侯寅?!玉翹撇撇嘴,想起那晚被張可兒下藥,自個將他緊貼一幕,總是不自在。夫君倒是心大!不理他,徑自進轎,搖搖而去。
宮中即便鬧翻天,老百姓的日子照舊要過,管你改朝換代帝王誰,只茶余飯後多了些熱鬧談資罷了!
沿途鬧市,人流川行,路邊鋪子林立,因才過元宵節,空氣中還彌散著元宵芝麻花生流餡的糯糯甜香味。
突听鑼鼓暄天,笙簫徹耳。禁軍侍衛筒靴沉沉跺踏而來,來往行人嘟嘟囔囔皆擠到房檐廊下,轎夫也利索朝邊抬,直蹭到商攤邊才頓住。
玉翹掀起窗簾往外望去,卻是遼國使臣攜數人離京,帶金冠,髡頂垂發,穿耳飾,身著紫刻絲龜紋瓖貂裘袍,腰纏金帶,腳踏獞皮靴,再隔後,是和親的新陽公主,正乘十二人抬轎子,瓖金裹銀澆鑄的通身雲鳳繁花,大紅梁四面繡鳳橫額,並垂玉珠密簾。
宏武帝倒給足新陽公主面子,一切弄得比往昔嫁公主更隆重。越離越近,打玉翹身邊過時,正有一宮嬪上前撩開珠簾與公主稟話,玉翹心中震顫,但見新陽公主憔悴至斯,面灰肌瘦如霜打的茄子,哪還有半分囂張跋扈,瞬間便睇到她雙手團握,才隱露被困綁的痕跡,即被宮嬪重藏于大紅灑花斗篷下。
成王敗寇,歷朝如此。前一世,新陽公主囚于宮中,數日後白綾三尺自裁于自個寢殿內。時空輪回,此番她還活著,卻要遠嫁藩邦蠻野之地,前程渺茫難測,不生不死或許生不如死?!
這樣的感觸也就短短嘆過,玉翹再抬眼,已至臣相府朱門大匾前
臣相府還是那般的陰森黯沉,浮著股子木頭腐朽的霉味。
玉翹知道那股味道從哪里來,是園中一棵百年淒冷的蒼樹,樹干蛀了桶口大的洞,玉翹原住的屋,從窗口望出,唯見的就是它及那蛀洞,有時呆愣的能看許久,黑漆漆的安靜,會怕,怕那洞里會爬出條巨蟒來,鑽進屋里,來將她死纏。
有人輕拽她衣袖,回過神來,卻是平王妃。
忍不住欣喜,現能看到她俏生生的在跟前立著,定是平王改變主意,未曾把她休離。
「那鳳釵在京城賣的好,你的份子錢還未曾把你,等過些日子讓夫君送你府上去。」玉翹見過禮,噙著笑道。
平王妃一如往常清高孤傲的態,也只有踫到玉翹,那臉上才展些煙火氣,听了此話,果然急問︰「還真賺了?可賺了不少?听丫頭說京城的女子放眼看,發上都戴著枚呢!」
見玉翹笑著頜首,她也喜滋滋的,想想眼神一淡,話也怏怏︰「暫且放你那吧!如今被圈于府中不得外出,吃穿用度皆由宮中派來,倒沒有用銀子的地。即便周大人送來,也是由管事太監收去,倒便宜了他們。」
轉念又道︰「听說周大人升為山東巡撫,這種京外的職,你可跟去?」
「不讓我去呢!總是求著要跟的。」玉翹話音未落,即見一群宮女簇著曹皇後迎面而來,方雨沐伺在邊說著笑話,兩人好不親熱。
平王妃神情一凜,面帶莊凝,示意玉翹跟在她後,迎上前去展拜。
曹鳳華免去她們行禮,她是武將之女,匆忙就成了皇後,最近跟著教習嬤嬤習宮闈禮儀,正是心焦煩躁時,恰逢方雨沐來請宴,便欣然而至。
現見平王妃儀態得體,頗顯尊貴,反怕自個顯拙,逐不敢輕言。平王妃本就是個冷性子,也不好逢迎討好這套,更不吭氣。一時默默寂寂,只聞腳步及裙袂佩環鳴碎之聲。
恰此時,又來一從人,擁著錦衣華服的老婦人至跟前來見,玉翹靜靜的看她,眼底一片薄涼,是李母,慈眉善目,見著貴人就戰戰兢兢,可背後卻好生的壞,伙同著李延年把自已踐踏進塵埃里。
正心緒波瀾紛起,卻見方雨沐攙著李母至自個跟前,揚臉沖她笑道︰「周夫人可覺得老太太眼熟的很?似曾有過緣份?」
玉翹面浮冷意,都這般時候,她還要探究什麼呢,這人這府,舊人舊貌,卻與自已,早已無一絲相干。
那李母曉得這些女子來頭不小,又是皇後又是王妃的,瞄一眼玉翹衣著裝扮,便以為也是宮中妃,腿一軟,溜縮就跪在她腳邊,磕頭下拜。
前一世,自已可沒少給她跪過、磕過頭!玉翹垂著眼睨腳邊的老婦,由著她跪磕,並不叫起。
半晌,才看向方雨沐,淡笑︰「仔細想來,李臣相來京赴考住與我府中別院,倒是與老太太有些牽強的緣份。」
李母一听,方才曉得這哪是宮里妃,卻是楚太府家的姑娘,嫁的爺不過是個從二品的官,哪比自個兒子位高權重,哪需自個給她又跪又磕的?
這般一念,頓時面色脹紅,又羞又慪的直想找個地縫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