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喝了那口酒,放下酒樽。
這玉樓春里最喜模仿名士,不用普通的酒盅,只有酒樽,意思是雖為風月場所,但也是風雅之所。
來者皆是士大夫之流,故而玉樓春在品味上也好名士風流這一口。
場內的人也有模仿名士服用五石散,敞衣開懷暢飲的。
比如朱璺前面的這個人,出自弘農楊氏嫡系的楊大人服用了五石散後,敞衣飲酒散熱。
他嘻皮笑臉地伸手示意讓旁邊的人拿出一只荷包,滿滿的銀子,沉沉地落在聞訊而來的紅媽媽手里。
紅媽媽得了錢,忙命人去請玉樓春一枝花靜儀姑娘來。
眾人翹首以待,只見一名身著玉色長裙的姑娘,像只玉蝴蝶般翩翩然至舞台上。
眾人都叫好。
接下來一個如滴水般清脆的聲音響起,朱璺一听,這聲音悅耳動听,不似古琴低沉,也不似古箏高揚,集琴箏之長,較琴箏更為婉轉動听。
朱璺已經猜到是何樂器所彈,她抬眼往舞台邊看了下,是當初小阮公子所奏的樂器,當時她還建議以小阮公子的名字命之呢。
「這小阮聲音真美妙啊!」楊大人捋須贊道。
「听說是阮公子發明的。此音只應天上人,人間哪得幾回聞。」那妓女附庸風雅,對楊大人道。
沒想到小阮公子所彈樂器已經在民間傳開了,這真是件難得的喜事,而且朱璺也見證了當初小阮公子所彈的第一支曲子。
這是何等的榮幸。
小阮如珠玉落盤,如泉水叮咚般令人心情暢快,接下來靜儀女子的歌喉又叫人心馳神往。
沒想到這世間真有人的嗓音如此美妙,怨不得楊大人花五百兩就是為听靜儀女子一展歌喉。
她丹唇剛啟,台下眾人安靜下來,只听她婉轉如黃鸝般的歌喉唱著︰
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古人所懼。豐屋部家。
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貧賤易居貴盛難為工。恥佞直言與禍相逢。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朝游高原,夕宿蘭渚。邑邑和鳴……
朱璺听著听著突然覺得這歌似曾相識,好像在夢里听過一般。
她掀起帽檐的白紗看了一眼那唱歌的妙齡女子。
那姑娘穿著有模仿名士之嫌,好在她的妝容素樸,看不出俗氣,可以說自帶一份月兌俗的風流。這在玉樓春的一眾女子中是十分難得的。
看了一會,朱璺忽覺得,台上的靜儀姑娘好像在哪里見過。
在什麼地方呢?
不可能,靜儀是玉樓春的人,她怎麼可能會見過靜儀。
朱璺正困惑著,朗月忽然道︰「姑娘,不覺得那女子很眼熟嗎?」。
「是啊,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我也好像在哪里見過。」結香附和道。
一語警醒朱璺。
靜儀姑娘她們都覺得很熟。
「我想起來了,是尼姑儀靜。」結香壓低著聲音不可思議道。
大家恍然,猛地想起,儀靜是水月庵里長相最出色的女尼,之前她還听六姐朱璺提起過,戲說要小尼姑還俗,後來她到了水月庵才知道六姐戲說的尼姑就是儀靜。
儀靜小尼和別的尼姑有些不同,長相出色,但平日里話少,事不關己也不插手。
在水月庵的日子里,朱璺與儀靜通共只說過一句話。
儀靜,靜儀,名字倒過來念,人卻還是那個人,只是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里!
朗月也記起來當初姑娘在佛堂失蹤後,還是儀靜尼姑提的醒,蠟燭被人動過手腳。
看來儀靜與儀雲儀琳李太等人不是一路的。
「水月庵尼姑失蹤後,老夫人讓丁夫人派人查,估計丁夫人是找到了儀靜,才會出現在這里。」結香思前想後,終于把這件事想通了。
然而事情會這麼簡單嗎?
朗月戒備地看著台上儀靜換了一個人般唱著婉轉的歌曲。
一曲剛了,台下爆發出轟動的喝彩聲和掌聲。
靜儀姑娘向台下致謝作揖慢慢退場。
楊大人還不舍地伸著脖子看著靜儀,招招手對身邊的僕人貼耳低語一番,那個僕人領命而去。
不一會紅媽媽來了,未語先笑道︰「楊大人,上面請。」
紅媽媽這個態度,想必又得了楊大人許多錢財。
一旁的陪酒的妓女嘻笑著服侍楊大人又吃了一顆五石散,喝了一口酒。
楊大人這才心滿意足地上樓去。
朱璺這時也跟著起身,她上次來過,知道院後有個暗梯,是供僕人們進出的。
主僕三人繞到後面也上了樓。
紅媽媽領著楊大人徑直往最西邊的廂房而去。
一會紅媽媽走出來,反帶上門笑意盈盈地下樓去了。
朱璺躡手躡腳地走至西廂房後面窗口,俯子貼耳靜听。
屋子里一陣陣窸窣的衣裙聲,杌子倒地聲,接著就嘴巴啵啵聲,床榻搖晃著發出吱啞的動靜。
主僕三人面面相覷,面紅耳赤。
朱璺做了噤聲動作,半捂著耳朵,隱約地听著那聲音慢慢就小,過了一會,水聲過後,門打開了,楊大人腳步聲輕快地笑著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門又被帶上,屋子里靜了下來。
因為朗月工夫了得,朱璺就示意她先打探下屋里的情況。
朗月推開後窗瞥了眼。
不想屋里的人嚇一跳,剛要喊出聲,卻見是故人,一時止了口,睜大眼楮看著三個人從窗子里跳進來。
「是你們?」靜儀看到她們有點不敢置信。
屋子里還有五石散的香氣久久未能散去,朱璺看著她緋紅未散的臉色,輕聲道︰「我剛剛看到你在唱歌,以為看錯了,你真的是儀靜?」
靜儀怔了一下,淡淡道︰「這世上已經沒有儀靜尼姑了。我是靜儀。」
「可是靜儀,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朱璺沒有想到一向潔身自好的儀靜會淪落到煙花柳巷中。
靜儀自我嘲諷一句︰「安亭主,你已經看到了,我就是在這里。不光是我,還有好幾個都在這里。不過她們都死了,我為了活命才不得不蓄發,可惜頭發長得太慢,只能先借用了假發。」
朱璺有幾分尷尬幾分同情,如果不是昭將軍救她,她現在和靜儀的處境一樣,或許還不如靜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