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也不願意再與長樂亭主走在一起,更不願意與宜安鄉主說話,因此遠遠的走在一邊,獨自一個形容落寞,她沒有同大家一起去個雨榭的青鳥白鵠舫上游玩,而是默默走到千雪堂附近的秋千上獨坐,身邊的丫環見自家的姑娘出獄後常常出神的樣子,不免嘆氣。
好好的姑娘,竟這樣被毀得像個傻子似的。
遠處的歡聲笑語不時地傳到這邊來,跟在謝雲身後丫環再次嘆了口氣道︰「姑娘,你不打算過去一塊玩嗎?」。
「算了,都是勢利眼,即便是玩得開心,人心里還不知道怎麼咒你呢。」
「那麼,姑娘,您就坐在那兒也好呀,要不然大家會說您不合群。」丫環又勸說道。
謝雲搖搖頭︰「她們看起來笑得很開心,好像都很親熱的樣子,實際上根本不像你看到的那樣,千萬別被這表面現象蒙蔽了,樹倒還獼猴散呢,何況是人。」謝雲說著滿臉的不屑。
丫環听了,又道︰「姑娘,要不奴婢替你蕩秋千吧。」
謝雲再次搖頭︰「不必了,我想靜一靜。」
丫環勸道︰「姑娘,這樣干坐著也不好啊,這里畢竟不是謝府,咱們是來做客的,若是讓他們府里的人見了,還以為咱們來甩臉色的呢。」
謝雲愁眉不展,嘆氣道︰「哎,我也不想來,偏偏我母親非要拉著我來。」
「杜老太妃求的情,夫人也是希望你能親自過來道謝。姑娘這次是必須來的。咱們往後也不再過來就是。」丫環勸道。
謝雲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她才道︰「看來那個亭主是早對我有防備之心了,自始至終沒有給我一個好眼色,這一整日就好像沒看見我似的。就是別人提到我或有奚落或有落井下石的,她也是用別的話題岔開,完全是把我當成不存在了。還有她們家的那個心地殘忍的宜安,上次我被捕前,她就在現場,這件事,也許就是她陷害——」
「姑娘快別說了,這里是沛王府,小心隔牆有耳。」丫頭忙勸阻道。
謝雲氣怔半晌,「怕什麼,我不過是懷疑。」雖然這樣說,但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氣得跺跺自己的腳,有怒不敢言,有口難開。
丫頭環顧左右道︰「這件事不管是不是誤會,老夫人發了話,把您贖了出來,不管如何,老夫人對我們謝府都是有恩的,今日夫人帶您來謝恩,您方才的話若被有心人听去,再添油加醋地說一番,若再捅到杜老夫人那里,可能會有人說咱們家不是呢。」
經婢女這麼分析,謝雲覺得有理,擠笑道︰「你說的對,我差點就誤了母親的事。不管過去如何,往後橫豎不跟這一家子再走動就是了。」
「談何容易。」丫頭嘆了口氣,「姑娘還不知道吧,蘇少爺也來了。」
謝蘇?那個家生子!
「憑什麼叫他少爺?他是哪門子的少爺,不過是我們府里的家生子罷了,他又來搗什麼亂?」
婢女低聲附在謝雲耳邊滴咕幾句。
謝雲納罕︰「你是怎麼知道的?」
婢女忙悄聲道︰「這件事在重陽節那日就傳開了,不過後來夫人為了救您,就沒有計較,現在不知道為何他會有請柬,但是奴婢確沒有看到他來,也不知道這個人拿了請柬去了哪里。」
謝蘇會拿請柬去哪里呢?
既然有了請柬他一定會過來的,依那個卑鄙之人的性子,怎麼會善罷甘休,他不會來找朱璺報仇吧?
謝雲想到這里,心里慢慢變得開心了,突然有人替她收拾朱璺那個小賤人,她求之不得。
還不用她自己動手!
想著謝雲的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婢女見姑娘開心了,又見機道︰「姑娘,他與宜安鄉主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呢,本想借著他尚書的權勢拿明公子作筏子,誰知自己與李尚書家丁的事被揭發,尚書大人把他打了個半死,現在,好不容易好了,尚書大人也不再管他,他只好自己靠自己,不過,婢女覺得他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找個人報仇的。」
「那是自然,庶生的心胸就是這般,見識淺,目光短小,心胸狹礙,處處挑撥離間,從前府里沒有這麼多庶生子時,還看不出問題,現在連母親都頭疼了。主子多了,奴才們就少了,個個養尊處優,還真當自己是個少爺,充其量只是個有些體面的家生子罷了。」
謝雲的話里帶著對謝府出路的擔憂,也帶著對那個一朝出人投地的家生子的不屑。
家生子永遠是家生子,當真以為有主人的血脈,就是個體面人了。
于他們真正的主子看來,不過是個夾在奴才與主人之間夾縫中生存的人罷了。
謝雲一陣奚落,不想後面突然冒出一個清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謝姑娘,別來無恙啊。」
謝雲的婢女忙轉身作揖,拜見鄉主。
因為朱璺有封號,很多人雖然瞧不上她,可是不得不違心地拜見她。
謝雲緊抿著唇不語,婢女扯扯她的衣襟,她才不情不願地轉過頭︰「宜安鄉主好久不見。」
「呵,是好久不見。」朱璺淡笑著走過去,抓住秋千的繩子。
謝雲見她靠近來,堤防道︰「你要干什麼?」
「幫你蕩秋千啊,怎麼說你也是我的表姐。雲表姐,我說的對不對?」朱璺說著輕輕地推著秋千。
隨著那一下下晃悠,謝雲的心里也跟著七上八下,她心驚膽顫道︰「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雲表姐是嫌我打攪你的清靜嗎?那我不說話,就站在這里陪著雲表姐。」朱璺笑著扶穩了秋千靜靜地看著梨樹林,好像謝雲不在身邊似的。
謝雲本來沒有好氣,想要發火,但是她的婢女朝她使眼色,勸她息怒,她只好咽了口氣,又深深地倒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將腦子里的那股沖動都掐滅,緩緩道︰「鄉主若無事的話,你可以自便。」
「雲表姐,你這是要攆我走嗎?」。朱璺笑道。
謝雲忍不住氣,道︰「明知道上次的誤會還沒有解開心結,鄉主何必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知道鄉主現在心里肯定罵了我一千遍一萬遍,只求鄉主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我已經吸取了教訓,知道鄉主是個厲害的人物,那種錯誤我再也不會犯了,往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謝雲突然說出了心里話,讓她的婢女暗自捏了把汗。
謝夫人來之前千叮囑萬吩咐的,讓她幫著姑娘防著沛王府精明的宜安鄉主,可是現在姑娘又一股腦兒的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簡直比掏心掏肺還要可怖。
婢女暗自抹汗,這可怎麼是好,她擔心宜安鄉主被惹怒了,又要想著別的法子來對付謝雲。
其實這些人對宜安鄉主存有偏見,認為庶生的都是睚眥必報的。
殊不知朱璺只是對觸犯底線的人才會投桃報李。
謝雲亦是如此,此刻謝雲的話並沒有激怒朱璺,朱璺淡笑。
這個表情對謝雲的婢女來說,有點錯愕,她是第一次見這個庶女,朱璺給她的印象和外面傳的完全兩個樣。
不僅氣質模樣兒討人喜歡,無人能及,而且談吐有致,完全不像個小家子氣的庶女,就連她的裝飾在婢女眼中,都比那個妖媚的長樂亭主好上百倍,若不是大家介紹的,光憑她的眼楮看,她覺得眼前的這一位更像是嫡女。
朱璺笑道︰「雲表姐,還在生氣?我是早已氣消了。」
謝雲把她想得很不堪,所以就覺得她這句話分明是故意地想告訴她,言下之意,自己有點小氣。
她氣哼哼地甩過頭去。
看著謝雲的側顏,其實顯得有氣質,若是個有主見的姑娘,的確值得更多的人喜歡。
朱璺淡笑︰「我不是諷刺你,我是說真的,難得雲表姐是個喜歡清靜的姑娘,怪不得士子們都喜歡雲表姐呢,連我也有點喜歡雲表姐了。」
听了這話,謝雲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但是她關注的重點還是朱璺開頭的那一句︰難怪那麼多士子喜歡自己。
突然從朱璺的口中說出來,謝雲還是有點沾沾自喜的,她笑道︰「你是說真的?」
「雲表姐指的是哪句話?」
謝雲紅了臉,道︰「所有的。」
「哦。」朱璺笑得更燦爛,「是啊,方才我還見大哥他們從堂屋里走出來,人群里不知道誰說的,謝氏阿雲長得很賢惠的樣子,娶妻也是不錯的。」
謝雲的婢女听了這話,忙道︰「鄉主,可看清了是誰說的呢?」
朱璺眨眨眼楮,「說話的人我看清了,不過那人讓我不要告訴雲表姐,他覺得不好意思呢。」
朱璺故意說一半留一半。
謝雲有點受寵若驚,第一次被人喜歡,感覺很不真實。
宜安鄉主不說,她又不想再問,只是微紅著臉,表現出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看向遠處的景色。
謝雲的婢女反倒急了,笑道︰「鄉主真是打趣婢女,故意說一半留一半的,叫人好生難猜,還不如不說。」
朱璺瞧了眼依舊面上若無其事的謝雲,雖然此刻沒有流露出驚喜,但是她眼里的光芒掩飾不住,好像突然間身份抬高了一般。
朱璺閑閑地理了理袖子道︰「你們姑娘都不及,瞧把你急的。要不要等你們姑娘出閣了把你也陪過去。」一席話說得婢女臉紅得不知所以。
婢女笑怨道︰「不說就不說,偏偏鄉主又打趣人了。」
「其實也不怪我不說,實在是那人太沒意思了,只說了七個字,謝庭玉蘭雲如霜。」
「謝庭玉蘭雲如霜」婢女念了一遍。
謝雲听了心里咯 一下,耳邊就傳來婢女欣喜的聲音︰「姑娘,這句詩里有你的名字呢。」
「是啊,經你這麼說我才想起來,難怪這詩听起來挺順口的,原來有雲表姐的名字,可見那人喜歡得有多深沉。」
謝雲略顯猶豫,她回憶著今日來的士子們,大部分是嫡子,庶子也只有趙會那個假嫡子。
朱璺見狀,閑閑地搖著秋千,這時,謝雲沒有再拒絕的意思。
朱璺巧笑︰「好一個‘謝庭玉蘭雲如霜’,原來是愛慕雲表姐的藏字詩,宜安領教了。」
「你識字不多,自然不懂。」謝雲頗為不屑道,雖然她現在的心情是好受了些,但是也不會忘了與宜安的過節。
「是啊,我識字不多,要不然就不會把這句詩告訴雲表姐了。」朱璺嘆氣道,「我還見到了那幅畫。」
「什麼畫?」謝雲遲疑道。
朱璺道︰「就是寫了這首詩的那幅畫,這七個字實際上是我從畫上看到的。」
說著手指了指北靈院的方向,「在前面的院子里,不知道誰遺落的,落款看得不甚清楚。」
謝雲與朱璺不熟,到現在還不知道朱璺住在什麼地方,在她的印象中,沛王府的庶生子女住的條件與她們謝府應該差不多,是最壞的沒有陽光的房子。
看到北靈院的氣派她是吃驚的,比她在謝府的閨房還要好。
院子里散發著淡淡的菊香,五大娘這個時候為了釀造不在現場的證據已出了門,朱璺扇扇那從屋里飄至院中的沉香氣息,笑道︰「就在這屋里,你進去看看吧,我在門外為你把風。」
謝雲疑道︰「為何你不進去?」
「我已經看過了,沒什麼意思,何況與我何干,那畫就在桌上,你自己辨認下落款名字,方才那些士子過來喝了茶,也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墨寶,尚未來得及收,你若不想看,我們大可以離開。」
風伴著沉香吹過謝雲的發髻,她的眸子亮了亮,心有所動,輕咬著唇,故作不滿道︰「不想進去就算了,但是有言在先,這里是你們沛王府的地方,我進去,是因為你邀請的。」
「這個自然。」朱璺笑道。
謝雲略遲疑片刻,就領著貼身婢女踱步進去,只覺得室內沉香裊裊,窗上的竹簾被拉下後,室內的光線有些暗淡,正中的桌上的確放了一卷畫子,但不是展開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