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來到衡山書院時，那里已是雞鳴狗跳。
彼時，講經課還未開始，在講經堂外的一小塊空地上，已是圍了不少的學生。不時傳來物品撞擊的聲音、怒罵聲，其中還夾帶著一個告饒聲。場面有些喧鬧。遠遠便瞧見前方有異動，月初心里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急忙上前。
只見中間一個高瘦的男人正在氣焰囂張的指使著，有四五個家丁模樣的人，正在砸書架及書案之類的物品，還有散了一地的書冊，被撕碎的，踩髒的。旁邊一個穿襦袍的中年男子不住的賠禮告饒。看到這一幕，不少人心中怒氣浮動，卻也敢怒不敢言。
「這是怎麼了？「月初扯了扯身旁的一位院士問道。
「昨日，李茂然在書院被人打了，今天李家的管家帶著人上門尋仇來了。這會兒找不著人，便砸起他們用東西來了。「那院生忙著看沒回頭，也沒注意問的聲音有些許不同，只當是一般同學再問。
月初瞧了瞧那李家人的模樣，甚是囂張跋扈，雖說李茂然被打在前，不過他們這般無法無天卻也著實惹人厭棄，「可那不是書院的嗎？就這麼一直砸著？怎麼也沒人管管……「她咕噥道。
「怎麼管？他爹是縣尉，誰敢管？山長已經在這求了快半個時辰……「那院生越說越覺得奇怪，「嘿，我說同學，你是第一天來我們衡山嗎？怎麼……「轉過頭一看，剛剛問話的人竟是個女子，不由目瞪口呆。
月初忽略了他驚異的目光，點了點頭認真回答道︰「也不是第一天來的，是第二天來的。「說完不等那人再有反應便又問道︰「敢問兄台，邱夫子現在何處？「既然一時半會兒是上不了課了，不如先找邱夫子拿那本《縱橫淺述》，昨晚可讓她想了好一陣子。
那人這才想起，昨日院里在傳，毓秀來了個听講的女院生，想必就是眼前這位。「邱夫子眼下應該是在憩室里休息，你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右拐便是。「
月初點頭道謝，正準備離開。這時又一陣喧鬧，抬眼看去竟是李茂然來了。
見他左腿纏著紗布，被小廝攙扶著走過來，臉上還有淤痕。看來是被人打得挺重的。那管家見自家少爺來了，便上前諂媚，沒想到李茂然劈頭就是一陣怒罵︰「誰讓你過來鬧事的？！「
李管家一時間懵了，結結巴巴道︰「是……是老夫人……說要……要找毆傷少爺的人……「
李茂然一听怒氣更甚，「有你這麼找的？你還想不想讓我在這讀書了？「
李管家平日里囂張慣了，今日帶人來本就是要給書院點顏色瞧瞧，讓人知道知道他們李家勢大。反正老爺有錢可以為少爺獨請先生教書，不一定非要到這書院來。
也不知少爺怎麼就突然想回書院，李管家不敢再鬧，便招呼幾個家丁，怏怏準備回去。結果李茂然又怒道︰「回來！「
不知少爺今日是不是吃了炮仗了，李管家急忙回來，「少爺還有何吩咐？「
「就這麼回去了？！「
「誒？「李管家算是徹底懵了，不知道李茂然打算做什麼。
李茂然指了指地上砸了一攤的東西，道︰「給我收拾干淨了，再回去取點錢來給山長賠罪。「此話一出，一眾院生忽然覺得解氣不少。平日里看李茂然紈褲著呢，今日這出確不由讓人拍手叫好。
不過也有人說，李茂然那是怕山長事後將他趕出書院，所以才做做樣子罷了。不論原因為何，但這結果總是讓人喜聞的。
李管家和幾個家丁平日里只有砸罵的事，何時收拾道歉過，一下子皆是站在原地面面相覷。李茂然看他們沒有動靜，一時又咆哮道︰「愣什麼，還不快去！「幾個人便慌慌張張的，上前收拾起來，模樣有些滑稽。
月初有些驚喜，看來這李茂然也不完全是無理之徒，眼下是不必再去找邱夫子了，應該沒多久便可以听講了。周圍人看也沒有什麼熱鬧了，便漸漸散去。
人群中，李茂然遠遠瞧見對面的許月初也在圍觀之列，正猶豫要不要過去道謝，見她也沒瞧自己一眼，便走向講經堂。當下也就不再多想，也一瘸一拐的進了講經堂。
不一會兒，邱夫子便來了。也是如昨天一樣講經，不過今日並沒有默經。因是講到畫可窺心，夫子便讓院生們用余下的時間，在院中各處采風作畫，明日講經可用。末了把一本《縱橫淺述》交給月初，便回憩室休息去了。
夫子一走，院生們便四下散開，采風去了。月初暗忖，下午女院剛好有畫課，她也就不急于這一時作畫，既然還余些時間，又恰好愛書到手，不先睹為快，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于是起身打算去找個清靜無人的地方，好好看上幾頁解解饞。
在書院繞了小半圈，無意中得見池塘旁有一小草坡，被幾株矮灌及柳樹擋著，藏得極為隱蔽，便拐了進去。
時近正午，日光灑入池中漣漪，反射出燦燦光點，恰好一旁又有綠柳為蔭，清風微拂，確是個看書的好地方，便席地而坐，看起書來。
才翻了兩頁，一個聲音傳來︰「你竟能找到這地方來？「
月初抬頭一愣，是李茂然。合上書說道︰「這地方，不能來嗎？「
「沒，只是少有人知，卻被你一個剛到書院的人找到，覺得有些稀奇。「李茂然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她身旁，也坐了下來。
月初看了看四周，說道︰「此地風景獨特，竟少有人知？真是憾事。「
「嗯……「李茂然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而後側過頭看了看月初，耳根泛紅有些吞吞吐吐之態，少頃，別扭的撇開頭道︰「昨日之事……多謝了。「
月初見他一直神色吞吐，有些古怪，沒想到竟是為昨天之事道謝。撲哧一聲笑了，「你一個公子爺，道個謝竟怎麼別扭？「
李茂然耳根算是徹底紅了，「我……我沒想到……會有人會願意報信……「他素來與同學關系交惡，又不喜求人。那時他腿極疼，怎麼都站不起來，就這麼坐著極為丟人，若不是後來月初傳信，他那小廝找來，真以為自己會一直在那坐到書院下學。
月初點了點頭，理所當然道︰「你素日作惡太多，一朝涉險，願意幫你的人自然就不多。「與人為善，一直是她爹常說之事。
李茂然听後臉有些發黑，「你既然知道我平日作惡，昨日為何還願幫我傳信？「
「我爹說，與人為善，不分善惡。況且不過是舉手之事，做不做予我確實差異不大，對受之者卻是驚天巨變。我與你並不相熟，你未曾作惡與我，我又為何要平白無故的讓你遭此難堪呢？「月初笑了笑，坦然道。
李茂然被她一席話震得說不出話，過了許久才訕訕來了句︰「我爹沒有教導過我這些。「
月初想了想說道︰「此話聖賢多有雲，即使縣尉大人沒有教導過你，書中自然也會提提的，想來你平日應該也不怎麼看書了。「
李茂然一听，翻了翻白眼，「我平日里最厭那些聖賢之雲，都是些老古板的東西。「說著便看到月初手上有本書冊，一把抓來，「你不會現在就在看那些老古板吧？「
心愛之物被人忽然搶去，月初自然有些緊張，加之李茂然看著有些魯莽，深怕他扯壞了，急忙說道︰「你快還給我！「
這下李茂然樂了，「我听說你家就是開書肆的，不過一本書而已，讓下人再給你拿一本便是，何至于緊張成這樣？還是說……你看的是什麼禁書？「說完嘿嘿一笑，還以為抓到她什麼把柄了，翻開一看，《縱橫淺述》？這書確不是什麼禁書，不過極少再版，確實不可多得。回頭看了一眼月初，神色怪異說道︰「你一個姑娘家，又不需入朝為官，即是入朝也不過是做做內廷司或者秘書省的女官，何需看這個？莫非……你是要學平帝時的安玄機？「
月初一听有些氣憤︰「我讀書自是喜歡才讀，你以為世人讀書都是功利所致？「
李茂然沒想到自己不過調笑之語，卻把她惹怒了，當下也不知道怎麼安撫便一把將書遞回給她，「我開玩笑的，你喜歡便拿去，權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說完覺得還有些尷尬便起身道︰「我還要忙著去采風，沒空和你閑扯。「
月初見他打算走了，正好沒人打擾自己看書，便不做挽留。「好走，不送。「
當下李茂然覺得她是真生氣了，自己不好再留于此，就一瘸一拐的走了。待李茂然走後，月初又安然翻開書冊，看了起來。
毓秀書院。
應若玄剛從講經堂走了出來，便有丫鬟上前︰「掌院，杭夫人來了。就在書房里。「「阿姐來了？「應若玄有些欣喜，當下便快步往書房去了。
開門進去，果然有一婦人端莊地坐在房內品書，正是胞姐應若蘭。見應若玄進來了，便放下書便喜道︰「若玄。「
應若玄沒想到能見到千里外的親人，也有些激動，「阿姐怎麼來承州了？姐夫呢？還在安陽嗎？「
杭夫人笑道︰「你姐夫在州府那，今年科考禮部派他來承州籌辦事宜，恰遇故里我便也跟來了，一來是想見見你，二來也是有些事要辦的。「
應若玄上前執起杭夫人的手，看了幾圈欣喜說道︰「我們姐妹也有四五年未見了吧，阿姐至從跟著姐夫去了安陽，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這次好不容易回來，我且帶你好好逛逛吧。「
「今年女子特科，想必你也忙。我還是自己逛逛吧。「杭夫人雖然心里高興卻也不想打擾她做正事。
應若玄擺了擺手，「沒事，舉薦之人已選定。是個不錯的丫頭，也不需我多憂心。我還是多陪陪阿姐吧，下午放那些學生們假，今日有韶宮廟會，讓她們也樂呵樂呵。「
當下杭夫人便納罕道︰「這麼快便定下了？什麼樣的孩子能讓你這麼安心？「
「那孩子家里是開書肆的，因自小在書院念書，學識還是不錯……「應若玄說到此眼神黯了黯，「是個伶俐的孩子，可惜父母雙亡。若是有時間可帶你瞧瞧，你定會喜歡。「
杭夫人點了點頭稱好。
應若玄又道︰「臨近午膳了，阿姐若是還沒用飯，我們便上珍味齋去吃吧，接下來看看還有什麼事要辦，我也可陪你去。韶安城變化極大，怕你一個人是找不著路了。「
「你真是的，都這麼大了，竟還怎麼埋汰你姐姐我。「杭夫人笑啐道，「我下午哪也不去，就上趟摩尼庵燒香，怎麼就會找不著路了。「
應若玄有些奇怪，「姐姐要進香，何不去永慶寺，怎麼大老遠的跑那小庵做什麼？「杭夫人道︰「燒個香，祭奠祭奠故友。「
應若玄點了點頭，「好，我這就讓人去安排安排。晚點回來，阿姐看看還想做什麼？「杭夫人想了想，說道︰「不知那杏花鋪還在不在？有些想吃它們家的點心了。「
「還在，還在。只是已經沒有以前的味了，不過阿姐若是想吃也無妨。「听此，應若玄頓時有些淚目，阿姐離家十余年，竟還記得姑娘時同自己常去的點心鋪子。
杭夫人點點頭。二人閑話些許，便出門了。
另一廂，月初剛回到毓秀書院，那邊也是吵吵嚷嚷。正奇怪今天是怎麼了，茵茵見她回來了，高興的擁上去道︰「姐姐！剛剛先生來說下午院里休假，正好我們去韶宮廟會吧！「
「咦？怎麼放假了？「月初疑惑。
「不知道呀，原本掌院是不讓放的。後來啊，來了個夫人，沒過多久掌院便同她一起出去了，然後先生便來說院里下午放假。哈哈！真真是遇上了韶樂娘娘，可踫上這等好事！「茵茵興高采烈道。
另一邊又擁來了幾個院生興奮道︰「月初！茵茵！剛剛宛平說為了慶賀今日喜事，午膳她作東，請大家去她家的酒樓吃宴！晚點大家一起去逛廟會。「
「哇！這可真是事遇雙喜，一會兒到韶宮去可要再好好拜拜韶樂娘娘。「茵茵已是歡呼起來。
惹得月初怪嗔她沒個姑娘樣。
不過說歸說，但終究還是和一群人一起，齊擁而出往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