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杖斃。」君繹淡淡說道。
頓時在場人等皆是一怔。只因此話從他口中說出,確實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眾人皆以為明帝生性寡言淡薄,從未能想他會說出這樣狠厲的話來。
殿內青煙裊裊而起,雨勢漸大,一股寒風灌入殿內,帶著初春的料峭之感。令在場之人不由渾身一顫。
「皇上的意思是?」須臾過後,蕭皇後最先喃喃開口道。
「怎麼?朕的意思很難懂嗎?」。淡唇輕啟,君繹嘴角的一抹譏笑始終掛在蒼白的臉頰,「既然查不出來,索性就都殺了,難道還要在朕的身邊,埋一個不知何時就會殺了朕的人不成?」
蘇太後在側,眉頭一皺,疾言道︰「皇上的意思哀家明白了,只是全都杖殺,未免也太過心狠手辣了。」語氣中盡是濃濃的不滿之意。
明帝身邊的宮人,有近。半數是為監視他一舉一動而插入的暗線,若是真的一舉全數杖殺,勢必需要從頭再安排,她自然是不會如此輕易就答應的。心里那樣想著但說出口必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只能推月兌出一個理由來。
只是她這一席話,很難讓人信服,尤其是對眼前的君繹而言。心狠手辣?這句話別人都說得他,卻唯獨這位母親說不得,因為置他而言,最是心狠手辣之人不正是她自己。
一雙黑眸幽幽看著蘇太後,仿若猜中她心中所想,只是不想開口點破。
「朕堂堂一介帝王,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談不得保全,母後還打算跟朕談什麼寬厚仁慈?」語調雖淡卻如凌厲寒氣般擲出,噎得蘇太後頓時說不出話來。
「呵呵,若當時倒下的不是朕,而是別的什麼人,不知母後還能否這般寬厚仁慈?」說著他瞟了一眼慶王,言外之意立顯。
「怎麼都不說話了?還是說,你們覺得朕的性命,比不上這一眾宮人的?亦或是都盼著朕趕緊駕鶴西歸吧!」聲調依舊平淡,但劍拔弩張之感已充斥著整座殿內。
一時間噤若寒蟬,大家都看得出來,皇上這次是真的怒了。
「皇上乃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和那群低賤之人相比。」立于一側的蘇誼,此時終于緩緩開口,事已至此若還不明白明帝為何這般,他這東黨之首就白坐了。
有些時候,處事要松弛有度,否則逼得太緊總會適得其反。眼下的情況已是再明了不過了。兩黨長年的嚴密監控,明帝並非毫無感覺的,不過一直隱忍不發。此次事起一度危及他的性命。若再啞忍,確實不合常理。
既然他此番只想那這些宮人來做文章,何不干脆順水推舟。大不了重新布控他身邊的眼線,這般想著蘇誼自然是開口贊同。
蘇誼開口後,蕭儒長隨即附言。「蘇相說的是,既然難查下毒之人,這一眾宮人已是不能再留在皇上身邊伺候了。皇上責令杖殺,確無不妥。」
兩人話起,殿內的人再沒有敢多言一句。
不知何時起,殿外的雨聲陡然清晰,淅淅瀝瀝,冷冷淒淒。
君繹睨眼看向眾人,面上並未因蘇誼和蕭儒長的話而有任何緩和,反而更加的冷峻。許久,他才以手支額,闔眼說道︰「都退下吧,朕累了。」
眾人退下,最後空蕩蕩的寢殿內,只余他與郭庵兩人。老太監始終沒有發出一言,只是默默立于身旁。
榻上,君繹突然爆發出一串干澀的笑,笑聲逐漸轉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郭庵頓時臉上大變。
「陛下!」
揮了揮手,君繹努力抑制著不知是苦是澀的情緒,「沒事的,朕只是還有些不能適應而已,不能適應如他們一般冷血無情。」
「陛下」
「終有一日,朕會成為真正的帝王的。」他眼眸黯然道。
自古帝王最無情。
閔府。
「先生,杭府送來的信。」琴生將信送入書房時,閔朔與尚英正坐在房中議事。
聞言,他挑了挑眉,接過信。
拆信細閱,良久,他面無表情的將信折好。抬眼看向尚英︰「這下,如你所願了。」他語調輕淡道。
尚英抿唇不語。
稍停片刻,閔朔輕嘆一口氣,「算了,也罷。她一個女子,確實沒必要卷入這樣的腥風血雨當中。」
「皇上那邊現今如何?」尚英垂眼轉問道。
眼底一黯,閔朔開口道︰「確如我們所料,只是從未想過皇上會如此大膽。這下宮中的暗線就被他一下拔除大半,即便東西二黨再重新安排,里面也早已混入我們的人了。」
「他行此舉,你真的一點未知?」尚英劍眉微皺,開口問道。
「唔。」閔朔輕應一聲,眉眼深沉,看不出喜怒。「若不是郭公公來報,告之我可插入暗線,我亦很難相信算了,事已過,多說無益。」輕揉額角,他繼續道︰「各地的暗樁已陸續上報官府欺壓百姓的案件,若是再不有所行動,等民怨疊生可就晚了。」
「我不日就會安排暗閣的人至各地收集罪證,豳州那現下民怨最是鼎沸,過幾日,我會親自啟程去豳州,安陽這邊就有勞你看著。」
「恩,知道。你此番亦要多加小心。等豳州回來,就要開始介入軍勢了。再拖下去,北邊遲早要出事的。」
「好。」
三月轉瞬,已入四月。曹州連日大雨。
半夜,東丘縣。
「崔伯!崔伯!」房門被拍得直響。崔老伯忽然驚醒,側耳細听,只聞屋外嘩嘩雨聲,正疑心是幻听之時,房門又被重重砸了兩下,「崔伯!崔伯!」頓時一震,他急忙起身。
「怎麼了?」開門,只見外頭大雨如注,一穿著簑衣頭戴斗笠的青年站在門外,面色焦急。
「渭河又漲了!」青年劈頭一句,讓老伯不由一唬。
「可是又要補堤去了?」
「怕是挨不過今晚了。三叔要大家收拾收拾到東邊的山丘上避避。」青年一抹臉上淌下的雨水,「我還要去通知下一家。崔伯,你自己小心點啊。」說著便折身而去。
人離後,老伯四顧茫然,猶豫些許一咬牙,回到屋內披上簑衣斗笠一帶就出門了。
雨若瓢潑,蒼老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