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辦!」朝陽公主覺得自己要瘋了。
「我不知道。」胡不為依舊是這幾個字。
朝陽公主再也受不住,一臉惱怒,摔門而去。
胡不為坐在那里,許久沒有行動。他不是敷衍朝陽公主,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若僅僅幾百人命,他還能承受。
但新帝給他的命令,是至少要三千人!他到哪里去找三千人!難道真的秘密抓空幾個村子!
這麼多人命……胡不為怕自己承受不住。
但,他更怕自己會死。
出宮之時,莫仁站在宮外等他。他向自己透露說,皇上已經讓他的太平局盯住了他的行蹤,提醒他小心……
他沒有把握逃的掉。
自己不能死!那就只能讓別人去死!
胡不為將下唇咬出∼了血,雙目迸發出一道嗜血的光芒。
遠遠地,朝陽公主望著胡不為離開的背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冒上來,激的她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而天上,卻明明有一路炙熱的太陽!
朝陽公主再沒有心思用飯。
「駙馬回來了沒有?」天黑了,她再一次開口問道。
「回殿下,駙馬爺還沒有回來。」春水低聲道︰「婢子打听到駙馬爺去了城外三大營,領了三百人離開了,應該是辦事去了。殿下不必擔心。」
他去殺人了。
他真的去殺人了。
朝陽公主只覺得往日柔和明亮的明珠突然影影綽綽起來,如同有無數看不見的冤魂在一層一層地圍著明珠糾纏著,隨時都能張牙舞爪地撲上來!
朝陽公主無法合上眼楮。
她瞪大眼楮坐了一夜,在每一聲更漏響起之時,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現在抓了多少人了?
一百,還是三百?還是更多了?
其中有幾個是罪有應得是惡棍?有多少是一輩子吃齋念佛的善良人?
有多少本該安享晚年的老人?又有多少天真可愛的孩子!
她真的不想想這些!但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她甚至能看到他們被抓走時候的樣子。
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人,正安祥地睡著,卻被突然而來的凶人從被窩里抓出來,一家老少一個不少,全村男女都被用繩子拴在一起,全部被堵上嘴巴,推進了封閉的馬車!
所有的牲畜,老實勤懇的耕牛,無憂無慮的雞鴨,忠心耿耿的貓狗,都被擰斷了脖子殺死,丟進了黑口袋!
一切悄無聲息!
甚至連嬰兒都沒能哭泣出聲!
然後,整個村子,空了。再听不見一點兒動靜……
朝陽公主仿佛看到,她選的夫君正坐在高頭大馬上,冷冰冰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朝陽公主嬌軀顫抖,驚恐無比!
一整個白日,她滴水未沾。
當天色重新開始昏暗下來,朝陽公主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站起,眼前一陣發黑,幾乎摔倒!
「公主!」春水扶住她,擔憂地道︰「公主,您用些飯菜吧。這樣下去,您的身子會撐不住的!」
「給我拿點水。」朝陽公主穩住身體,啞著嗓子吩咐道。
秋意端了水,她接過,幾口飲盡,似乎覺得舒服了些,道︰「備車,要小車,我要出門。悄悄地出門。」
春水和秋意對視了一眼。
春水道︰「是。婢子這就去辦。」
朝陽公主坐上馬車,雙目茫然,根本無法集中思緒。但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不能看著胡不為害人!哪怕新帝真的要了胡不為的命,她也無法看著胡不為殺人!
她不能跟一個殺人狂一起生活!
左右都是沒法子生活了,那胡不為死了更干淨!她沒了駙馬,還是公主!而一個死掉駙馬的公主,是再不會被推出去和親的!
只能對不起了。
朝陽公主緊緊握拳,在心中說道。
周府就在前面了,她一定要將一切告訴老師,讓老師阻止皇兄和胡不為發瘋……
但,她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朝陽公子氣急敗壞地問道。
「公主急沖沖地,是要往哪里去?」外面有人問道。
听到這個聲音,朝陽公主嬌軀控制不住一陣發抖!竟然是胡不為!胡不為他果然在監視她!不許她告訴高密!
朝陽公主無比憤怒,又控制不住地恐懼!她勉強冷靜,打開車簾,擠出一個無比僵硬的笑容,道︰「駙馬你回來了!我正要找你!」
她看到了胡不為!
他一身漆黑,跨坐高頭大馬上,同她看到的一模一樣!
朝陽公主用力握拳,忍不住抿住唇,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
「哦,是麼?」胡不為淡淡地道︰「既然公子找到我了,那我護送公主回去吧。」他吩咐道︰「掉頭,回府。」
朝陽公主抓住車門,她十分想要憤怒發火,壓住胡不為,讓人依舊往周府去,甚至干脆與胡不為撕破臉……但昏暗的夜色下,她對上胡不為的一雙眼楮,那眼楮里冰冰冷冷又如同正在不斷地汩汩。涌出鮮血……
朝陽公主一松手,跌坐回車廂,沮喪地閉上了眼楮,眼淚淌了下來。
她不敢。
她竟然不敢……
外面。
胡不為目送朝陽公主的馬車重新駛回公主府,停下了馬,道︰「多謝莫大人及時提醒在下,攔住了公主車架,才沒有釀成大錯。胡某感激不盡,以後但有吩咐,在所不辭。」
莫仁從暗自出來,輕聲道︰「都是為了皇上辦事。」他又道︰「不是我批評胡大人。公主心善,又是女子,大人不該讓她知曉這差事詳情的。」
胡不為抿了一下唇,抱拳道︰「是我思慮不周。」
莫仁抱拳回禮,調轉馬頭,走近了暗夜之中。
……
八月。
丹桂飄香。
這一日,顧氏竟然領著念兒多少年頭一次從她的住處走出來,來找徐玫親自拜謝說話。
她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面色不再晦暗讓人不忍看,而是已經有了許多光澤,依舊很廋,看著卻讓人舒心多了。念兒更是長胖了些,小臉因為走路之後的熱意,紅撲撲的。
徐玫趕緊請了顧氏坐,又讓人給念兒拿了些容易克化的點心。
她很喜歡顧氏。因為她就算知道命不久矣依舊是能安樂自在,從不自怨自艾,反而更努力地將每一日都好好地過,堅韌又溫婉,讓徐玫十分敬佩。
她做不到顧氏這樣。
前世,因為痴兒,她幾乎時時刻刻在後悔自責,一遍一遍地找自己的錯,又一遍又一遍地求神拜佛,才能稍微好過一些。因為這樣,她甚至從不在意自己生活的細節,從未賞過春花,嗅過秋桂。
「看到伯娘和念兒已經這樣好了,我就安心了。」徐玫歡喜地道︰「本來還想著去探視伯娘,又怕打擾伯娘安靜,沒想到,伯娘竟然過來了。我的不是。」
顧氏微微搖頭,道︰「念兒已經滿七歲了。我躺在家中,已經整整七年了。若非小姐您顧念,我又怎麼有機會走出來?不怕小姐笑話,我之前幾乎都忘記了怎麼走路了!」
「念兒也是。」
「他長到七歲,從來都沒有被允許走出過院子。我之所以之前強撐著不舍得走,也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念兒。」
「困難的日子都過去了,伯娘要向前看才是,何必再提那些不開心的?」徐玫輕笑道︰「我倒是有些懷念初一見面時候的伯娘,那般安樂恬淡,找不到一點兒愁苦的樣子,讓人心折。」
「正因為都過去了,所以才會訴訴苦。」顧氏溫婉地笑了笑,問道︰「我听夫君說,玫小姐最近也並不出門,是在忙什麼?」她又補充道︰「小姐不要介意,我就是隨口一問。很久不和人接觸了,年輕時候學到的那些規矩啊眼色啊,竟然都有些忘了。」
「倒也沒有需要不能告人的。」徐玫道︰「之前下南洋的時候,遇見一個極有學問的西洋老先生。他交給我一套他半成熟的理論,讓我受益良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怎麼將那一套理論完善,能夠真正讓人使用。」
「我稱之為‘拼音’。」徐玫解釋道︰「簡單地說,若是能真的完善成功,讓人嘗試的話,或許能讓人識字的速度快上幾倍,大益于世人。」
「玫小姐是說,您正在琢磨的套路,能讓人加快識字的速度?」顧氏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然會得到這一個回答,當即震驚,訝然道︰「當年我也算是比較聰慧的,六歲啟蒙,一本《千字文》足足學了近一年,才能認全上面的字!」
「念兒現在七歲了,因為我們體諒他體弱沒有逼著他啟蒙進學,但也反復教了無數次,他也沒記住幾個!」
「若是成功,念兒再認字的話,就不會太吃力了。」徐玫惋惜地道︰「但現在我只是有了些頭緒,離完善還差得遠……恐怕念兒是難以用到了了。」
「念兒看起來好多了。」徐玫問道︰「伯娘也該考慮他啟蒙了吧?」
顧氏順著徐玫的話音道︰「實在是之前怕了,我和夫君談論了一下,暫時不準備給他壓力,逼著他一定要讀書認字不可。翻過年,他真的好了,不讓人總懸著心了,再考慮正是啟蒙。」
「過年他也才八歲,年紀仍是小。」徐玫輕聲道。
兩人正說著閑話,大麥過來稟告道︰「小姐,徐管事來了,」
「請徐伯進來。」徐玫向顧氏道︰「徐伯輕易不來我這里。今天怕是听說伯娘出來了不放心,趕緊過來看看呢。」
顧氏面皮紅了紅,道︰「怎麼會。小姐頑笑了。」
徐塘果然知道顧氏領著念兒來,看見他們娘倆的時候,沒有一點兒意外。但他也不全是因為自己的妻兒來的。他與妻兒打過了招呼,正了正色,向徐玫稟告道︰「小姐,最近京城發生了一件蹊蹺事,屬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告訴小姐一聲。」
「哦?什麼事情?」徐玫問道。
「京畿附近,有好幾個村莊,最近突然被人洗劫一空,也不知道是誰做下的?」徐塘皺眉道︰「若說是強盜土匪,京畿天子腳下,本來就少有匪盜的足跡,天下這麼大,他們怎麼會選擇來這里犯下案子?這說不通。再有,那些被洗劫的村莊也怪異,竟然都是整個村子連一個活人都不見了!也沒有尸體血跡什麼的!也沒有其他任何被洗劫的痕跡!就像整個村子的人一夜之間全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整個村子,全部的人都沒有了?」徐玫覺得不可思議︰「也沒有尸體?」
「沒有。甚至連牲畜禽類的尸體都沒有。屬下命人去一個村子查看過,他回來稟告說,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十分安靜,找不到一個人。有一個村子倒是有幸存的,但他是因為當晚走了親戚不再村子里,回家之後一個人都找不到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徐玫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徐伯,你有沒有什麼猜測?我相信,發生過得事情,一定會有痕跡。」
「玫小姐,屬下覺得,一連數個村莊人口全部失蹤,而官府只是口頭應對沒有一點實際行動,這里面只怕牽連很大。我們,未必要牽涉其中。」徐塘真誠建議道。
「悄悄地讓人查一查,看看人都被弄到哪兒了。」徐玫抿了抿唇,道︰「自身安全重要。若是危險,不要深入就是。」
「屬下明白了。」徐塘抱拳告辭,臨走之前,又關照顧氏領著孩子早點兒告辭,說是讓顧氏不要長時間打擾徐玫,但多半還是關心他們的身體吧。
徐玫見狀,沒有多留顧氏,讓大麥送了送他們母子。
安靜下來,徐玫開始回想徐塘的話,也開始設想,有人要這麼多的人口,無論男女老幼全部挑剔,能用來做什麼。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徐玫干脆伏案寫了一封信,讓朱燕喬裝之後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莫仁看著信上內容,久久出神。良久,他才地朱燕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村民消失的事情,她最好不要去弄清楚。」
朱燕回來,轉告了莫仁的話。
莫仁這是什麼意思?明明知道,卻不願意告訴自己?
徐玫敲著桌子,眯了眯眼楮,面色有些不好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