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復又繼續行于古老的土路上,路邊的樹椏間寒鴉低飛著,落日的余暉灑在數里長的車隊,顯得靜謐又恬淡。
天色漸漸的晚了,馬車再次停了下來。
眾人就在野地里扎營,士人們舉杯對月把酒言歡,下僕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圍坐在篝火旁。
一夜無話,車隊又在路上行了幾日,終于到了天水郡境內。
路上逐漸的出現三五成群的庶民,他們背著行囊,趕著驢車時不時的路過車隊,悄悄的張望著。
這些庶民衣著不同于上次踫到的流民,相反,衣著還算干淨整潔,面色也顯得健康。
路途中車隊停下來休息時,那些庶民就遠遠的跟在後面,士族們坐在素錦上吃著新鮮的飯食,而庶民們只能吃些干糧。
馬車又走了幾天,眾人逐漸發現,本是芒種時節,大片的田&}.{}地卻顯得極為蕭條,甚至長著雜草。顯然是因無人耕種除草所致的。
︰「止行!」外頭一聲高呼,眾位士族下了馬車。
楊毓站在馬車邊,吃著手中的干糧,卻發現旁邊的庶民們,巴望的看著自己。
士族貴族上路都會準備足夠一兩個月的食物,中間到了城鎮或是店家,也能夠及時補給。可是那些庶民不同,他們上路最多也只能攜帶十幾天的干糧,干糧吃完又不到下個城鎮,就只能挖野菜,這一路行來,想來那些人早已將干糧吃光了。
五胡攻侵晉,士族百姓流離失所,在路途中踫到流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幫助流民這件事,做起來卻極為困難。
裴良和兵士保護其他士族,已經先行。更何況早在新野,他們走的就已經是兩條路,楊毓低著頭思索著,只覺得思緒亂如桑麻,一時間想不出任何辦法。
馬車又行了幾日,車隊後面的庶民行路速度逐漸慢了下去,最後竟被遠遠的甩在車隊後面。
剛剛甩掉了一批流民,眾人卻覺得心間更沉了沉。
路上偶爾會看見腐爛的尸體,被丟棄在小路上,由于天氣逐漸熱起來,尸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一群綠頭蒼蠅附在尸體上,馬車經過,蒼蠅受驚,紛紛自尸體上飛起來,發出「嗡嗡」的聲音。雖然車隊只是路過,那股臭味卻似乎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始終縈繞在鼻間。最讓人絕望的,是那些尸體皆是四肢不全,還有的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和頭顱,幾絲紅白的肉絲掛在白骨上,讓人膽戰心寒。
桓七郎騎在馬上,看見這一切,便下令將桓秋容關在馬車中,決不許她出來,連馬車兩側的帷幕,也被緊緊的縫上。桓秋容不明所以,哭鬧了幾天,最後也只能默默的坐在馬車中。
車隊中但凡有小姑的家族,紛紛效仿,將女郎關在馬車中。唯獨楊家,楊秀在外隨孔老游歷,楊家的主人可以說只有楊毓,楊毓主持大局,將楊家的所有婢女的安排在馬車上,不許她們隨意走動。
車隊中的氣氛越來越低沉。除了加快馬車行進的速度,眾人再無其他辦法。
車夫黑白交替的趕車,馬車晝夜不休的行了兩日。
第三日正午,馬車 轆凹凸不平的土道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郎君,前方出現數十個流民。」楊固塵負責前方探路,他低聲對王靖之道。
王靖之一身素袍,眉眼清冷,烏黑的秀發如同上品綢緞披散在肩膀上,他的眉頭微微的蹙起,眉梢微微上揚。那雙眼目光深邃的望不到底,高挺的鼻梁下一雙薄唇邊,勾著一抹淺笑。
︰「流民觀將如何?」他的聲音清冷又溫柔。
楊固塵看著王靖之,不禁被他的光華吸引,愣了一瞬,低下頭道︰「數十人,男女老幼皆有,衣著襤褸,骨瘦如柴,齊整整的站在路中間,我多番勸告他們讓路,但是沒有人讓開。」
王靖之那雋逸的唇邊,淺笑漸漸消失,他緩緩看向楊固塵道︰「止行,取二十斗糧食,讓他們讓行。」
楊固塵微微點頭,拱手離去。
車隊緩緩的停在原處,楊毓挑開簾幕看了出去,路邊別說野菜、樹皮,便是土地也被挖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坑。
楊毓從前曾听阿翁提起,行軍打仗,經常糧草不濟,士兵們為了保持體力打仗,經常吃路邊的野菜,沒有野菜就吃樹皮,若是連樹皮都沒有,就挖地上土,若是運氣好會抓到土里的蟲子,補充體力。
胡人食人肉,最開始也是因為糧草不濟,後來才發展成習性。
楊毓蹙著眉,看著前頭的馬車邊,楊固塵騎在馬上微微傾斜身體,與馬車中的人說話。
楊固塵低著頭對王靖之道︰「那些流民散了。」
王靖之微微點點頭,聲音如玉打冰鑿似的清冷的道︰「好。」
車隊停歇了三炷香的時間,又再次行進起來。
日沉西山,眼前出現一個破落的小村,眾人決定在村外安營。
聲勢浩大的車隊停在村口處,各家派出下僕,分別起火烹食。多日未見熱食的人們,顯得有些興奮,各家的女郎也被從馬車中放了出來。
素錦鋪就一條長長的銀河,眾人坐在軟塌上談天說地。
楊毓淺淺的用了一碗熱湯,覺得心間和暖,便笑著看著周身的熱鬧。
︰「阿九,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自從楊毓被毀容,阿九便一直寸步不離的守在一旁,楊毓知道,這是阿九在報恩,卻無法對這樣靜靜的守護無動于衷、視若無睹。
阿九身形高大,他卻經常會害羞,就如現在,他俊逸的臉龐微微的低下,耳根略略泛紅低沉著聲音道︰「我曾言說過,定舍命相報,況且我並未付出甚。」
楊毓歪歪頭,看著阿九。阿九也就那般定定的看著楊毓。
楊毓笑道︰「我的臉甚丑,你眼中卻無一絲的厭惡。」
阿九揚起燦爛的笑容道︰「阿毓若是丑,這世間再無美人。」他的話帶著調笑,神情卻認真無比,若不是楊毓伸手撫到傷疤猶在,或許真的會相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