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長公主用手撫撫發髻,低低的道︰「快說說,靖之後來又說些甚?」
阿桐揚唇而笑道︰「皇姐幫我除了心月復大患,我自然不能食言而肥。」他似陷入回憶一般,接著道︰「他對邛城城主道︰吾與邛城共存亡!」阿桐的音色初具少年之音,是一種奇妙的聲音,它糅合著稚童與少年之間,再配上他此時學著王靖之疏淡的模樣,頓時妙趣橫生。
潯陽長公主一雙杏眼閃著柔光,嬌聲一笑,「咯咯咯」的笑聲穿出車外,那少女悅耳的笑聲,卻讓跪在原地的庶民紛紛打了冷戰。
華貴的馬車,乘著叮當清脆的明珠擊打聲悠悠而去,留下一地的鮮血與尸體。
不肖一刻,路上沖來數輛華貴馬車,接著,婦人們的哭聲響徹街頭巷尾。
次日清晨,楊毓一身青藍色素袍,那衣袍廣袖翩飛,下裙曳地,腰間用一條深藍色束帶束的緊緊的,將腰肢顯得更加不盈一握,她發絲披在身後,腳下踏著一雙高齒木屐,就這般簡素的打扮出了門。
靜墨跟在身後,低聲問道︰「女郎不過十五的年紀,怎地逾發不愛修飾容貌了。」
楊毓踏著清幽的步子,步步生蓮。她笑著道︰「不敢。」說完,她挺直了腰身。
出了巷口一座清雅的畫舫停在水邊,畫舫只有三丈長,船頭略高,站著位五短身材,相貌粗鄙的艄公身著麻布寬衣,他腰間別著一個酒壺,頭戴著斗笠,手撐木槳站在船頭。
舟上仿造南方屋舍的模樣,建造起青瓦小頂,四面通透以帷幕蒙著,四角以竹撐頂。
楊毓轉眸笑道︰「靜墨做事逾發妥帖。」說著她輕快的一跳,蹦到了船頭上,船身略微搖晃了兩下,因舟底較重,也只晃了兩下便穩穩的停住,楊毓身體隨畫舫搖晃兩下,算是站穩了。
艄公雙手一撐,木漿拄著岸邊略微一用力,畫舫推開煙波,離開岸邊。
︰「哎!」靜墨喊了一句︰「船公!我還未上船!」她面色急切,雙眉擰在一處。
艄公大笑一聲,伸手拿開頭上的斗笠,隨手扔在地上,笑著對楊毓道︰「小女郎,你不怕?」
楊毓怔了一瞬,隨即醒轉過來,她笑著朝漸行漸遠的靜墨道︰「無須憂心,與阿容言,我改日再尋她游淮水。」
靜墨緊追了幾步,听聞楊毓所言才停了下來,眼看著楊毓被帶走,她恨恨的跺了跺腳,一咬唇道︰「女郎早歸!」
︰「好!」楊毓揚揚手臂。
小小的畫舫順流而去,逐漸往城外而去。
楊毓偏偏頭看向劃船的艄公,聲音清脆的道︰「可是嗜酒狂士劉倫?」
那艄公一听楊毓所言,略有些詫異。
隨即,他將船槳一扔,一挑簾幕,頓時,朦朧的帷幕落了下來,只見艙里正坐著五六個士人,他們只略微抬眼看了劉倫一眼,齊轉頭看向楊毓。
劉倫坐在了船上,手指一勾,腰間酒壺落入手中,揚手喝了一口,酒撒出口邊不少,他卻毫不在意的用粗布衣袖擦了擦,眯著小眼,笑道︰「小女娃目光如炬啊?」
楊毓看他叉著腿一坐,這才看清,他根本未穿褲子,兩條腿大喇喇的露在外面,連兩腿間也影影綽綽。劉倫身子微微扭了扭,直接將手伸進衣裳中模了起來,不一會,手指捏著一只虱子,狠狠的用指尖兒一掐,將虱子彈飛去。他神色自若,仿若無人一般,灑月兌不羈的令人驚嘆。
楊毓笑道︰「阿毓雖孤陋寡聞,竹林七賢大名還是听過的。」
劉倫笑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與我見禮?」
楊毓揚眉笑道︰「俗世之禮不與仙人行。」
︰「好!」劉倫將酒壺遞給楊毓道︰「好個通月兌的女娃。」
楊毓也不在意那是劉倫用過的酒壺,直接接了過來,飲了一口,那酒入喉清甜,竟毫無辛辣,直到了胃里才覺得有些火辣辣的。
楊毓復將酒壺地給劉倫,笑道︰「劉公這酒甚美!」
劉倫又將手伸進懷里,似先前一般,捉了一只虱子,掐死、彈飛。
楊毓笑著問︰「劉公同虱子同吃同寢,感覺如何?」
劉倫笑著道︰「偶爾瘙癢,除此外,並無不妥。」
︰「哈哈哈!」畫舫中幾個士人,面帶笑意各個灑月兌不凡。
楊毓略一轉眸看了看,揚起清艷的笑臉道︰「諸公可要飲美酒?」
首位的士人而立上下的年紀,身長七尺八寸,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他一挑眉道︰「你這小女娃倒不似俗人。」
楊毓偏偏頭道︰「嵇公?」
那士人揚唇而笑︰「正是。」
一身清貴錦衣的王沖笑著道︰「那酒可是劉倫親自釀的劉倫醉,金陵城中千金難買一壺,你倒是個有口福的。」
稽夜朗聲一笑道︰「每每開懷之際,你這俗物定要提起阿堵物敗人興致。」
王沖不置可否道︰「我這俗物,俗的坦蕩。」
眾人揚聲大笑,稽夜指著王沖道︰「你出身高貴,怎地偏偏這般視財如命,真真怪哉。」
王沖揚揚頭,毫不在意。
一士人,容貌瑰麗,傲然獨得,同這幾人一樣,笑眯眯的看著楊毓。
楊毓問道︰「阿毓可得阮公青眼?」
關于青眼白眼還有件趣事在其中,傳說,竹林七賢中的阮宗志氣宏放,任性不羈,每每遇到俗人,必以白眼對之,若是值得相交的人,才能得他青眼以待。
那士人有些好奇,道︰「你如何認出我?」
楊毓燦然一笑,慢條斯理的指著一旁身高七尺,長須美髯的青衫士人,道︰「這位是山公。」接著轉眸看向一旁,身披粗麻長衫,犢鼻褲的士人,他長須斑白,略微點頭,笑道︰「向夫子早些日子見過的。」
她目光掠過,看向與向期同樣穿犢鼻褲,而相貌與阮宗相似的青年士人道︰「這位是小阮公。」
阮容詫異的挑挑眉道︰「怪哉!」
阮宗是阮容叔父,二人雖是叔佷,卻更是好友。
楊毓看向坐在最末位一身錦衣,清俊絕倫的少年道︰「出身瑯琊王氏的王公?」
嵇夜、阮宗、劉倫、山源、向期、阮容、王沖,這七人出身不同,社會地位相隔天地,卻因性情真,尚自然,而結成好友。
前世,楊毓曾在竹林外每日聆听他們的琴音嘯聲,每每見他們相攜而去朗聲縱酒,她便以頭觸地跪在路邊,她對他們的熟悉不亞于他們彼此,誰能想到,今生,她竟能與他們同程一舟,泛舟山水?
楊毓眯著眼,深吸一口氣,再次張開雙眼,那雙流光溢彩的明眸比淮水更要光華萬丈,她唇間輕輕揚起,笑著道︰「阿毓早已識得諸公,若說為何?」她微微一頓,接著道︰「大抵是前生有緣吧。」
七人相互看了一眼,稽夜緩緩地道︰「前生?」稽夜微微一笑,接著道︰「女郎信輪回轉世?」稽夜的聲音低沉渾厚,字字抑揚頓挫,敲擊人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