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毓抿抿唇,微微點頭,又搖搖頭,最後笑著道︰「諸兄何不全了我這義氣之名?」
王沖笑著道︰「全了你的義氣之名,我等的義氣之名怎麼辦?」
楊毓翻了個白眼,笑著道︰「此話不錯,那阿毓便不與兄爭這名矣。」
劉倫解下腰間的酒壺,遞給楊毓︰「阿毓,與兄同醉,豈不快哉!」
︰「善!」楊毓接過了酒壺,狂飲一口,溢出的酒水灑在唇邊衣襟。
這邊幾人聊著,偌大的邢台,仿佛成了雁棲山上的竹林,雖無竹,卻臨風不止,雖無景,卻渾然置身世外。
︰「聖旨到!」一聲雌雄難辨的高呼。
一隊威武的儀仗來臨,宣旨的是李石。
他朝楊毓微微一笑,打開聖旨念道︰「奉皇帝詔︰古來聖王賴有賢臣,先有臥龍鳳雛,精忠慧敏。今有`.``竹林七賢,志慮忠純,天才英博。朕頓首而思,七賢可堪教化士族子弟之能,實為棟梁之器。特擢嵇公夜、阮公宗、劉公倫、山公源、阮公容入太學講經論道,欽此。」
嵇夜幾人只弓著身,隨手接過了聖旨,劉倫隨手將聖旨揣進自己那長著虱子的懷里。
李石走到楊毓面前,笑意盈盈的道︰「亭公主,陛下言,小姑子想通透了?天下男兒皆薄幸,若是想通了,可遞紅本進宮,陛下賜婚給你做王司空的平妻,想來王家之人也不會為難你。」
竟然只字未提今日斬首之事?原來,這一次斬首竟不過是個局。自己也做了一回棋子?
楊毓無奈的笑了笑,回道︰「阿毓自詡是個真小人,假君子。小人嘛,自然心眼小,胸懷窄,容不下她人的。」她慢條斯理的起了身,對李石拱手道︰「謝陛下美意。」
李石咳了咳,接著道︰「陛下言,若楊氏阿毓應下了,便是個徒有虛表之女,自然不必活著。若不應,便是表里如一。」他一拱手道︰「亭公主,回府吧。」
這是恢復楊毓的琴仙亭公主封號了?可楊毓卻半點也不願這般被人當刀使。
楊毓偏偏頭,看著李石意料之中的表情,下意識的轉眸看向王靖之,那人的身影,卻早已不在了。
她勉強的笑了笑︰「這亭公主,勢必不能推卻了,否則,阿毓也太過不識抬舉。」
李石笑著點點頭道︰「冕服已著人送到亭公主家中,小人告退。」
︰「李中宦慢行。」
劉倫笑著拉住楊毓的手臂︰「你怎敢如此?」
楊毓抬眼看看周圍圍攏的眾人,笑著道︰「家中一敘吧。」
眾人點點頭,各自又上了馬車。
︰「阿姐!」桓秋容滿臉淚痕的來到楊毓面前。
楊毓笑著道︰「瞧,我的命硬得很,莫哭。」
桓秋容抿著唇,點頭道︰「阿姐無事便好,快快回府歇息,我改日再去看你。」
︰「好。」楊毓笑著沖桓七郎點點頭道︰「每每將一切托付給七郎,定能逃出生天,七郎是阿毓命中福星。」
桓七郎微笑著,略微點點頭,抑制著心中的空蕩︰「以後我時時在你身側,你便不需擔憂。」
楊毓抿唇而笑︰「七郎,謝謝你。」
轉身上了馬車。
楊秀笑著看著她道︰「阿姐,回家。」
︰「好。」
︰「七兄。」桓秋容看著桓七郎眸光深的嚇人,不禁喊了一聲。
桓七郎笑著道︰「阿妹,回家。」
馬車悠悠而行,聚攏的人群,卻更加沸騰,今日這一出王靖之素衣救琴仙的場景,與竹林八賢之名傳遍了士人與庶民之間。
有一支碧綠的玉笛,靜靜的躺在邢台之下的沙塵上,碧玉蒙塵,無人問津。
劉倫斜倚著軟榻,眯著小眼看向阮宗︰「這個王靖之,我很不喜歡。」
阮宗微微揚唇,笑著道︰「亦然。」
劉倫搖搖頭,嘟囔著︰「派了那麼些人追趕我們至白鷺洲與他相見,又講了甚變通之道說服。」他搖搖頭道︰「若他直接將阿毓遇險告知我們,我倒是敬佩他一個直爽通月兌。」
阮宗笑著道︰「阿毓寧死不願領旨,他原本也是想說服我們而不牽扯上阿毓,何況,他可有掩藏派人追趕我們之事?」
劉倫細細一想,點頭贊同︰「原來如此。」
阮宗笑著道︰「饒是如此,我還是不喜此子。」
劉倫笑著道︰「但有一點,阿毓說的極對,此子擅長談論名理,滔滔不絕,也的確志趣高雅。」
阮宗微微點頭,車馬駛進淮水北岸小巷中,悠悠停下。
楊毓站在楊府門口,看著燕尾形的屋檐下,古樸典雅的黑色牌額上淡綠色的大字,日光很足,她看著那大字,眼前有些光暈,刺的她下意識的眯起眼。
她走近牆邊,伸出手,細細的撫模著粗糙的牆面。
白的牆,烏色瓦,朱紅軒窗,檐角掛著銅風鈴,秋風拂過,風鈴微微擺動之間,發出聲聲脆響。
︰「阿姐喜歡這巷子?」楊秀背著手,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楊毓微微點點頭︰「甚喜。」
︰「阿姐,待再過幾年,阿秀將這巷子整個盤下來,送與阿姐。」他微微垂頭想了想,笑著道︰「對岸是烏衣巷,他王謝郎君都是烏衣郎。阿姐這巷子,便喚作紅妝巷,我楊氏子弟都是朱衣郎。」
楊毓訥訥的看著楊秀,微微一笑︰「今生可再不能食言。」
他點頭道︰「今生決不食言。」
祺硯端著火盆從院里走了出來,看著楊毓出神的樣子,身子頓了頓,心下有些心疼,下一瞬,她揚起一如往常的笑容︰「女郎!跨了火盆進門,霉氣一掃而空!」她蹲子,將火盆放在門口。
楊毓緩緩回神,沖著祺硯笑了笑,一撩衣角,跨過火盆。
︰「成了!女郎快進屋歇著。」她抬眼看看隨楊毓而來的竹林七賢,笑著道︰「這全天下的風華清正之氣都來我楊府了,祺硯見過諸公。」她微微俯身行禮。
王沖笑道︰「阿毓,你家侍女好伶俐雅致。」
楊毓抿唇而笑︰「祺硯性子歡月兌自然,深得我心。」
祺硯又是俯身行禮,笑著道︰「蒙女郎不嫌棄,謝王公夸贊。」
楊毓一揮手道︰「兄長,請進。」
這一夜,有人喝醉了,有人癲狂了,有人醉語連篇,有人登高而唱。
辭別之際,劉倫采了院中的木棉花,言說回棲霞山釀「毓兒醉」去了。
扁舟順著淮水飄遠,消失在華燈瀲灩的盡頭。
側耳傾听,遠處傳來悠然的歌聲,歌里唱著︰遙遙嶺下風,簇簇山上竹。風聲何時休,月色何處無。霜雪莫摧殘,秋山不見瘦。復還真質樸,相去不風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