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兄如此開懷,怎麼不帶阿毓同樂?」
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醉意酣暢的幾人紛紛回首。
劉倫敞心露懷,一見楊毓來到,大笑道︰「毓兒毓兒,我的毓兒醉釀好了,快來品一品!」他搖晃著身體,執起手邊的瓷碗,在酒甕里舀樂一碗,傾斜著身子,來到楊毓身邊。
楊毓笑著接過酒碗,瓷白的碗,配著淡紅的酒,花香襲人,酒香迷醉,她一仰頭,將碗中的酒喝了個盡。
沒有一絲預備,辛辣傳遍口腔,燒的楊毓臉色通紅,她干咳了兩聲道︰「這麼辣?」
劉倫一努嘴,笑著道︰「阿毓張揚火辣,這毓兒醉自然要和了阿毓的個性啊!」
待酒流入月復中,一股徐徐的暖意升起,如同陽光一般,滋潤心田。
看著楊毓微眯著眼品著,劉倫笑道︰「覺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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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嵇夜笑道︰「毓兒醉以木棉為主料,取陳年酒糟釀造,入口辛辣,入喉溫潤,入月復滋養,這一酒三味比之金陵武曲如何?」
楊毓點點頭,笑著道︰「好酒,狠辣在表,溫潤于內。」
王沖醉倒一旁,此時才緩緩醒轉,眯著醉眼道︰「若此酒當廬而售,定比金陵武曲還要貴上許多。」
︰「俗物!」阮宗眯著眼笑著道。
王沖抽抽鼻子道︰「劉兄,如何?售是不售?」
楊毓自來知曉劉倫窮,很窮很窮,卻未想到他竟然是以賣酒為生的。可轉念一想,那一杯醉倒英雄漢的「千日醉」若非劉倫首肯,又如何流通市面呢?
劉倫釀酒,便是放在王氏的鋪中售賣吧?
劉倫躊躇了一瞬,看向楊毓道︰「阿毓,售麼?」
楊毓笑著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善!」劉倫叫著又灌了一大口酒︰「售!」
王沖沖著楊毓抿唇而笑,略微點了點頭。
楊毓不著痕跡的報以微笑。
做個名士,真是很難啊!
連基本生計,都要找到理由才能維持。
正在此時,謝元清高坐馬上冷眼看著眾人,身後跟著一大隊的儀仗,為首的內監見這幾人竟然還在醉中,一時間沒了方寸,若是今日再不能將這幾人勸服,不知陛下會如何震怒啊!
眾人似乎察覺到了來人,在一瞬間,變得更加癲狂,劉倫不由分說卷舌狂嘯,嘯聲高低婉轉,猶如清越的樂章,傳遍四野。
內監不禁轉頭看向馬上的謝元清,想要討個主意,卻發現謝元清眉眼森冷,無半分松動。
內監一沉氣,冷聲道︰「陛下有諭,請諸公酒醒速去太學院授課。」
眾人置若罔聞。
謝元清冷笑一聲道︰「諸公皆是世外高潔之人,如今卻要做反復小人?」
阮宗睜開迷醉的雙眼,對著謝元清白眼以對,轉頭冷著臉道︰「該醒了。」
嵇夜側眼看向阮宗的白眼,雙目閉了一瞬︰「起行。」兩個字沉聲落地,眾人心痛。
楊毓看著這幾人,為了她,他們受制于人,為了她,他們整整醉了四十天,都是為了她!
她眼眶一紅,跌坐在地上,張口就哭︰「早知今日,我該死在牢獄之中!」說著,一串串淚珠,順著側臉的弧線,滴落,她猛然拔下頭上的發釵,沖著自己的喉嚨刺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靜止了。
距離楊毓最近的劉倫先是一驚,等反應過來時,已經用手掌扣住了楊毓的喉嚨,將那修長潔白的脖頸牢牢護住。
楊毓這一下可是不輕,發釵沒有扎進楊毓的喉嚨,卻深深的刺進劉倫的手掌。
︰「阿毓!」眾人大驚之下,後背升起一陣冷汗。
劉倫疼的齜牙咧嘴,卻怕楊毓難過,笑著道︰「什麼蟲,刺了我一下,不疼不癢的。」說著,他猛然拔出發釵,發釵落地,滴下點點鮮紅。
阮宗冷聲喝道︰「你死?你死了又能救誰?今日是你,明日是我,後日是他!」他隨手一點,指向阮容,臉上的怒氣更盛了,冷哼一聲道︰「你死了又有何用?」
楊毓蹙著眉,眼淚滴落不止,哀哀的,軟糯的道︰「可今日,是我啊!」
嵇夜蹙著眉,沉了一口氣道︰「莫哭!跟我走。」
楊毓端坐在阮宗與嵇夜中間,馬車緩緩而行,二人不約而同,一左一右牢牢的抓緊楊毓的手腕。
楊毓破涕而笑,緩緩的道︰「二位兄長,阿毓為你們拂一曲吧。」
二人狐疑的看向楊毓,卻見她真的是不會尋死了,微微蹙眉,放了手。
嵇夜自榻邊將琴拿了出來,擺放在琴案上,阮宗自然而然的打開一邊的木質抽屜,取了燻香來燃。
楊毓心尖有些顫抖,她甚至不知方才若真的死了,該怎麼辦?她不知道是否該後悔,阮宗說得對,就算楊毓死了也無濟于事的。她不解于自己任性的行為出自真心還是沖動所致,只知道,身側的這幾個人,是以真心,以性命,以他們最在意的風骨對待她的。
如此情誼,她可還的了?
琴已擺好,楊毓沉了一口氣,雙手撫上琴弦。
琴音悠然而起,奔騰至目光不及的遠方,她時而糅,時而滾,時而撫,豐腴瑩白的手指充滿了無限的力量,用琴弦奏寫罄竹難書的情誼。
七賢側耳聞听,不約而同的揚唇而笑。
這小姑。
謝元清跨坐馬上,他眸光不自覺的轉向那頂鹿車。終于知道了,這琴仙之名,真的是實至名歸的。
他悵然,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當日楊家宴飲,他推出謝南笙奏琴,在與楊毓熟悉之人眼中,豈不就是笑話?
他搖搖頭,難為他當日那麼自信,卻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琴聲隨著馬車流動灑落在山林、野路、直至進了金陵城門。
馬車緩緩停在太學書院門口,突見一隊皇宮儀仗到來,路上行人紛紛止行觀瞧。
竹林八賢依次下車,踏上石板階梯。
︰「喲!竹林八賢!」
一士人笑道︰「看來傳言不假,琴仙亭公主真的是竹林第八賢。」
︰「自然!如此高義之女,當得此名!」
耳邊傳來絮絮的議論聲。
︰「亭公主若不先回府?」謝元清似笑非笑的看著楊毓,略微頷首,卻無一絲謙卑之態,反而令人覺察到他不可言說的驕傲。
楊毓略一思索,笑著道︰「也好。」
︰「阿毓何去?」劉倫揚聲一喊。
楊毓笑著道︰「歸家為七位兄長備下美酒。」
劉倫斜眼看了謝元清一眼,大踏著步來到楊毓身邊,大喇喇的抓起楊毓的手腕笑著道︰「阿毓哪里也不去,就隨為兄一同去授課!」
︰「這。」自古以來,哪里有女子能入學堂授課的!
楊毓躊躇猶豫了一瞬間。
劉倫一蹙眉,放開楊毓的手腕,走到謝元清面前,冷聲問道︰「若我家阿毓不去,我便不去,你當如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