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眸看向呆愣的雲兒,蹲子,輕聲問道︰「你叫雲兒?」
看著眼前這個高貴美麗的少女,雲兒下意識的覺得這人溫柔善意,絕對不會打罵自己,就像溺水求生之人一般,不由得伸出有些瘦弱的小手拉住楊毓的衣袖︰「回貴人話,是雲兒。」回答的一絲不苟,不敢有一絲無禮之處。
楊毓笑著問︰「你阿翁阿母都不在了,不能繼續護著雲兒。雲兒可願意隨我回家?」
雲兒怯怯的,似乎想了想,不放心的問道︰「你會打我嗎?」。
抓著楊毓衣袖的小手上,赫然是一條瘀痕,楊毓蹙著眉,伸手翻看著雲兒細小的胳膊,只見那一條小小的手臂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瘀痕,絕對是長年累月的結果,眼楮一酸,笑的更加柔和幾分︰「我會管教雲兒,卻不會打你。」
雲兒燦然一笑︰「好,我跟你走——」
楊毓悶聲一笑,︰「若是跟我走,以後就要姓楊。」
︰「好。」
楊毓解上的披風,將雲兒的身體裹住。一旁的祺硯趕緊上前抱起了雲兒。
︰「這個官奴,我要了。」
內監怔怔的看著楊毓,卻也未多問,連聲道︰「若不讓奴先領回去教一番,再送到亭公主府上?」
︰「不必了。」楊毓笑著,轉身往馬車上走去。
祺硯適時的送上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到內監手上,低聲道︰「我家亭公主心善,大人行個方便。」
原本楊毓要幾個官奴也是平常之事,更何況人家這麼客氣,內監哪里還有拒絕的道理,連聲道︰「小娘子言重了,這小官奴你領走就是,後面的事,奴自去安排。」
︰「那就多謝了。」祺硯笑意盈盈的點點頭,算是告別,抱著雲兒回到馬車。
︰「阿姐這是何意?那盧家楊家屢屢陷害謀算你,你還收留他們的孩子?」
楊毓神情很嚴肅,緩緩的道︰「害我之人可是逍遙法外了?」
︰「無。」
︰「這稚子可曾害我一分?」
︰「亦無。」
楊毓冷聲道︰「我楊家可是窮困斷糧,養不起那一個稚子?」
︰「阿姐。」楊秀拱著手,恭敬的道︰「是阿秀心窄了,以後斷然不會如此,阿姐莫氣。」
楊毓「恩」了一聲,再看著楊秀繃緊的小臉,知道他听了進去,聲音和暖幾分道︰「以後,他叫楊雲,你要待他如親弟。」
︰「是,阿秀明白了。」
孩子,就像小樹一樣,成長的過程中總會有些勾勾叉叉,為長者,不能視若無睹,以為事事皆小。先賢有言︰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楊毓刻意讓楊秀當雲兒為親弟,一是為了讓府中之人善待雲兒,二是要讓楊秀時時記得,君子有仇必報,然而事事有度。
盧柬楊姝有罪有錯,無論是自食惡果也好,還是楊毓刻意安排也罷,都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罪不及子嗣後代。
當所有人以為這次貪墨風波隨著桓亮叛逃而結束之時,又一件大事驚爆了金陵城。
琴仙亭公主賜婚桓氏迨凡。
楊毓等著的那個人,在他大婚前夜,終于來了。
隔著窗欞,那人站在窗外的木廊上,月影華晨般的身影映在明紙糊著的窗子上。
楊毓就站在窗子里,笑著道︰「王司空來了?」
那人沉了沉聲道︰「為何嫁給他?」玉打冰鑿般的聲音,聲聲入耳。
听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楊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描繪著窗子上的身影。
︰「打消陛下的防備之心。」她的聲音一如往常清亮的似山澗清泉,帶著少女的嬌嗔。
︰「為何不來尋我,總有法子。」
楊毓笑著道︰「尋你,再讓你利用于我麼?」
王靖之唇角漾著笑容,慢條斯理的道︰「他,配不上你。」
楊毓冷笑一聲道︰「我從未認為七郎配不上我,他心思純淨,容止清雋,而且,他永遠不會利用我。」
王靖之原以為這些日子,已經可以控制對她的想念,听見這句話後,還是忍不住的心痛,就似一把尖刀,一寸一寸的剮著他的心。
︰「我曾說,要你等我,你應了我的。」這話說的那麼任性,那麼孩子氣。
楊毓笑著道︰「我不等你了。」
︰「你居然用自己終身幸福報復我?我已知道了,也同你一樣痛了。」
是,楊毓不但是為了保全桓七郎與桓秋容,借此消除司馬安的戒心,同樣存了一分報復王靖之昔日所為的心。
她想看看,當他遇到與當日自己一樣的事,他會如何?他是否能體會她的心痛呢?時至今日,楊毓甚至忍不住懷疑,這個人真的愛自己嗎?
她一次次的捫心自問,一次次的不甘心。
她終究是個凡夫俗子,終究也是有軟弱的時候,偏偏,明知這一份軟弱,卻還是不敢面對。
明天,便是他大婚之日,所幸,他來了。
楊毓笑著,眼淚就那麼流下來了︰「我的痛,你終于也能明白了,多公平?」她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更添柔媚。
︰「你我都被今上賜婚了,真好,真好。」說到最後,已經似呢喃一樣,讓人听不清楚。
王靖之倚靠在窗邊,他的鴉發如羽,側顏如玉,終于,落淚。
楊毓牽牽唇角道︰「祝你與郗氏女郎,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與我白頭之人,只有你。」王靖之頓了頓,燦然而笑︰「你,除了我,誰也不能嫁。」
他還是一如往常的驕傲自信,楊毓笑著道︰「你的新婦明日便到,你走吧。我要說的都已說完,你要說的我已不想听。今日一別,再見亦當做不相識。」
她恨他了。
王靖之心中一震,抬手想要推開窗欞,卻見窗上的剪影,緩緩的走出視線,一聲門響,佳人不在。
他緩緩地轉身離去,卻沒有離開楊府,而是走到那冒著森森寒氣的池塘。
池中的蓮花早已枯萎凋謝,水面平靜無波,想起與楊毓的初遇,想起二人多番磨難險阻,想起琴簫相合,想起城門口紅衣翩飛的決斷。
他靜坐在水邊,不自覺的亮出帶著銀質指環的右手,手掌輕觸水面,泛起點點漣漪。
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啊!
水面上的倒影還是如玉樹蘭芝一般,清高淡雅。
︰「卿卿。」
薄唇念出這兩個字,心頭就是一痛。
楊毓靠在門外,面沉似水,寒風穿堂而過吹在她身上,胸中涌上一團悶氣,喉間一股甜腥。她燦然而笑,齒間略見鮮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