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倧是在府門口遇上了榮家小廝的,他從宗人府出來時既怒且憂,故而見人時臉色有些寒,那小廝大概是沒見過趙倧這個樣子,嚇得一顫,說明了來意,趙倧仍舊寒著臉點了頭,叫人套了馬車,自己又進府內換了身衣服,才往榮府去尋榮榆。
榮榆的書房說起來他也來過不少次了,可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壓抑,以往每每來,不說有榮濟榮淮作陪,榮淮人活泛,話也多,就是榮姜在,也很少會讓他覺得悶。
可今兒他一踏進榮榆的書房里,就覺得不大舒服,四下里環顧了一回,又忍不住勾唇——榮姜垂首不語,臉色微微發白,坐在方凳上一動也不動,見他進屋也不起身問禮。怪不得心里不爽,打從程邑傷了,他在街上截下榮姜跟她吵了一架,他就覺得不爽了!
礙著榮榆在場,他也沒理會榮姜,順著榮榆的手往旁邊黃花梨高椅上坐了,撩了撩衣擺,端了茶盞吃一口,旋即有放回去,就是不開口說話。
榮榆眯著眼打量了一會兒,沉聲開口問︰「殿下去過宗人府了嗎?」。
趙倧一挑眉對上他,點了點頭,還是不說話。
見他一直不開口,榮榆心里罵了句,面上不動聲色︰「殿下怎麼看呢?」他身上指了指榮姜,「她年紀小不懂事,遇到事就失了分寸,這事兒直接鬧到了陛下面前,我怕累了太子」
「榮侯可不是個不懂事的人,」趙倧憋了一肚子的氣,在程家撒不得,到了趙琰面前也瀉不出來,這會兒看見榮姜,那股子邪火蹭蹭往上冒,偏榮榆說話還是個極耿直的,話里話外無不在提醒他——榮姜心急走錯了路,可為的是程邑。于是他冷哼了一聲,捏了捏旁邊的桌腳,「為著程將軍出事,侯爺當街還跟我吵了一架,好家伙,差點沒動手,哦?」他把聲調一揚,看向榮姜。
榮姜听他陰陽怪氣的,就抬起頭來去看,正巧跟趙倧帶著些不悅的目光對視上,也不知是為什麼,突然就挪開了眼。
榮榆心說還有這麼回事呢?就詢問似的朝榮姜看過去,見她微點頭,心一沉,與趙倧拱手一禮︰「她太沒分寸了,也請殿下顧念她焦心,別跟她計較,」榮榆想了會兒,歪了歪頭,「畢竟程邑是跟她一塊兒長大的,兩個人自小親厚,程邑出了事,她慌了神,我替她給殿下賠個不是?」
趙倧越听越不對勁兒,眼珠轉了個圈兒就朝榮榆盯過去。榮榆神色是嚴肅的,可眼底的探究,雖然因趙倧猛地看過來而趕緊斂起,卻還是沒能逃過趙倧的眼。
突然間趙倧就覺得有些不願意再應付榮榆,這是個老狐狸,他一天不放心,就總是要試探。
而這回程邑出事,更讓趙倧看明白了榮姜待程邑是如何的不同,他有些煩躁起來,就冷眼看榮榆,眉眼處都向上挑了挑︰「國公爺三番兩次來試探我,大家心照不宣不好嗎?非要叫我把話挑明了說,才好看嗎?」。
榮榆一愣,萬萬沒想到趙倧會是這麼個反應,他下意識的去看榮姜,只瞧著她還有些發呆走神,稍松了口氣,就不敢再試探下去︰「我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國公爺沒別的意思,你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得到,」他說著覷了榮姜一眼,發現她竟是完全沒在意兩個人說些什麼,冷哼一聲,「辦事分輕重,我還沒忘。」
因為他聲音故意咬重了,榮姜就回了神,可前頭沒在意听,就以為趙倧又譏諷她來著,橫眉怒目看過去︰「殿下是什麼意思?若換做殿下從小的玩伴遭這樣的罪,殿下還顧得上分什麼輕重,什麼緩急嗎?」。她咻了一聲,很不屑似的,「那殿下也太寡情薄義了點。」
「閉嘴!」榮榆抬了聲音呵斥她,忍不住想扶額,這丫頭平時都機靈的很,可他發現只要是在趙倧面前,她就很容易被激怒,也很容易發脾氣,說話失了分寸,得罪人都不怕。
可趙倧那頭去沒生氣,神情古怪的打量了她一會兒,才對上榮榆攤了攤手︰「所以國公爺可想而知,榮侯在陛下面前,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也更不會和軟的告狀。」他稍一頓,見榮姜皺著眉頭瞪她,就沒再接著損她,「我才從宗人府回來,太子給我的反應嗯有些奇怪。」
榮榆沒接話,做了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趙倧看了眼,就接著說道︰「他對構陷程邑的事認得很快,一點也不推月兌。但是我提了程邑受傷這件事,他卻像不知情我再提他的九龍佩,接著問下去,他就不肯再開口,反倒是我臨走的時候,他問我陛下會拿他怎麼樣那樣子,不像是怕,我看著倒像是釋然。」
「釋然?」榮榆抓住了重點,反問了句,「殿下說太子問這話時,是一派釋然?」見趙倧點頭,他沉思良久,好一會兒才重新道,「如果說,是陛下害程邑,又把髒水潑到太子身上,那太子這個樣是猜到了?」
榮姜听的不大樂意,虎著臉問榮榆︰「為什麼外祖父就不想是太子害程邑,如今被人拿住了實證,他無言反駁,也唯有釋然呢?」
榮榆看向趙倧,見他神色復雜,似乎也在認真思考榮姜的話,就沒回榮姜。
果然不多時就听趙倧開了口︰「你說的也不是沒可能,但是太子長這麼大,把小時候告黑狀算進去,這回陷害程邑,可能是他唯二的耍心眼害人,雖然是陰損極了——」他看榮姜臉色不好看,就拖了音收聲,岔了下話題,「我想國公爺也沒辦法相信,挑人手筋這種事,會是他干的。」
榮榆很配合的點了頭,一沉聲︰「是更像陛下的手筆不錯。」稍頓了一下,「太子從前很乖巧」大約是覺得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一國儲君不大合適,榮榆的聲音低了低,說完了才平了聲繼續道,「這不像他一貫的作風,況且他的九龍佩,是他被立為太子那年陛下親賞的,花了大半年時間雕出來的精致物件,又因是九龍,更顯得貴重,是陛下重視太子的表現。太子要不是瘋了,怎麼會把那個玉佩拿去做信物。」
「可也不代表,太子學不來這一套。」榮姜一撇嘴,哼了一聲,「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子以往雖看起來純孝仁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肚子里藏了多少壞水?」
趙倧突然對她發問,眉頭也皺了皺︰「你為什麼針對太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