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時候,越是強大的人,越不怕旁人怎麼看待自己,閔太後就是如此。
見到皇帝和新後連袂而至,閔太後不發一語,左右伺候的下人也肅靜無聲,整個坤雲宮安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听見。
這個宮殿靜得完全沒有接見新人的喜氣,反倒像在辦喪事似的……沈寶珠默默跟在蕭文瀚身後走進來時,忍不住這麼想。
看來他說的也不太對,太後都這麼明晃晃的表現出對她的不喜了,這樣的人真的心機頗重嗎?想到這里,沈寶珠忍不住側眼看了邊的男人,他依然板著一張臉,冷厲的五官看不出才剛大婚,在接到他同樣掃過來的視線時,她忽然心虛地笑了笑。
蕭文瀚看著她的笑容,真恨不得現在就帶著她回到自己的寢宮,把人按在床上好好教訓一頓。
想起剛剛用早膳時的情形,他就覺得自個兒的舌頭還有些刺痛,額頭也有著微微腫脹的感覺,他的臉色不由得更沉郁了些。
小順子看著兩個主子的互動,很想笑又不敢笑,就怕笑出來皇上會找他麻煩,不過他真的無法理解,皇上又何必去搶皇後娘娘嘴里的那塊肉呢?難不成就是皇後娘娘吃過的才香?而皇後娘娘也未免太凶殘了些,皇上口中奪食,這要是換成別的嬪妃,肯定是又羞又怯,恨不得多來幾次才好,誰知道皇後娘娘居然不按牌理出牌,居然重重的把嘴里的肉硬咬了幾口吞了下去不說,還咬著了皇上的舌頭,末了還來一個頭槌,把皇上撞得都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唉呦!幸好用膳的時候只他一個人伺候著,要不然要讓其他宮人瞧見了那還得了?事發的瞬間,他也是滿臉驚慌錯愕,只差沒大喊「護駕」,可現在想來著實好笑。
閔太後耳聰目明,見三人表情不對勁,心里倒是有些奇怪,這個皇後當初是皇帝自個兒挑的,怎麼才過了一夜,兩人看起來卻像是鬧僵了?!不過這樣也好,方便她下手,沈寶珠沒有家世又沒有皇上護著,就算是皇後又如何?
皇帝和皇後按照禮制敬茶磕頭,認識一下幾個太妃。
由于前朝還有事,蕭文瀚必須先離開,無法陪著沈寶珠,可是留下她單獨面對太後他又不放心,便把小順子也給留下了,好方便隨時給他送消息。
「皇上還年輕,有些事情沒看得這麼遠,哀家不得不做這倚老賣老、討人嫌的事情……」閔太後這話明明是要說給沈寶珠听的,卻完全不看站在前頭的她一眼,而是輕輕掀開了茶盞蓋子,輕啜了一口茶水。「這回皇上選秀只選了皇後一人,你們小夫妻琴瑟和諧哀家自然歡喜,只不過皇上的身分畢竟不同,子嗣上也是要多加上心的,所以哀家就作了主,在秀女里又挑了三、四人進宮,皇後也別怪哀家自作主張,身在後宮,容不得女人嫉妒,早晚總要操持起來才行,好姑娘也是一批批的,有時候錯過了,哪里還能夠再尋呢?咱們的皇上也不是那種喜愛歪瓜裂棗的……皇後說是不是?」
這樣明顯的惡意若沈寶珠听不出來,那她大約就是蠢了,她肅著面容,有禮的道︰「母後說的是。」忽然她想到一個很貼切的比喻,連忙喜孜孜的又道︰「就像臣妾幼時待在莊子里,也听過農者說母豬生的小豬仔也是一批批的,不是好母豬就能夠有健壯的小豬仔,也是得看時候的,有時候錯過了一批,可能得再等幾回才能夠有這樣好的。」
話音落下後有好一會兒宮殿里寂靜無聲,閔太後冷著臉瞪著模樣看似正經的沈寶珠,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刻意諷刺的表情。
這個女人……如果不是裝傻,那就是真傻了!
呵!到底是她真把一個皇帝養廢了,還是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別的姑娘瞧不上,偏偏就瞧上一個言行粗鄙的?
沈寶珠察覺到周遭安靜得過分,疑惑的挑了挑眉,往太後的心口處又補了一刀,「母後,臣妾有哪里說錯了嗎?」
小順子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皇後娘娘可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的「嬌憨」,居然用豬仔來比喻那些千金閨秀,這讓太後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啊!
「總之,哀家明日就會派人把人接進來,皇後也別拈酸吃醋,還是要勸著皇上多到她們那兒走走,早早給人家一個封號名分。」閔太後不接她的話,把要說的話說完,就冷冷等著她會如何應對。
大婚第二天太後就急著往自己的男人身邊塞人,要說沈寶珠心中沒有任何醋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也知道,他會娶她也不是因為小情小愛,所以她還是故作賢慧的點了點頭。「臣妾知道了。」
「嗯,知道就好,到時候看分到哪一處住所跟哀家提一聲,哀家好趕緊讓人去打掃。」閔太後狀似滿意地放下茶盞,表示送客。
沈寶珠也不是沒眼力的,連忙帶著自己的宮人和小順子一起退了出去。
直到走得再也瞧不見坤雲宮的宮牆,她才重重的呼了口氣,抬頭看著一片藍天。
太後是真的不喜她啊,急著塞人到皇上身邊也就罷了,連安排的住所都得往太後那里通報,這也是不願把後宮的權力完全放給她的證明,看來除了每天的菜單,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應付太後這一招又一招的連環手段才行了。
大婚後本該三朝回門,但是沈寶珠皇後的身分特殊,太後似乎也想令她不愉快,也沒讓她回去,只讓沈家派人入宮覲見,還順便挑了這一天,把其他幾位女子接進宮來。
只是原本說只有幾位秀女,到最後根本是整整多了一倍,除了太後欽點的閔雪薇還有羅芳琳和岳清歡外,又多了幾位小選上來的秀女,一排排列在眼前,看起來比皇後的排場還要大。
沈寶珠在太後宮中見到這些女子,倒是沒什麼想法,因為昨兒個她跟皇上提起這件事情時,他只表達了一個意見,那就是離他的呈干宮越遠越好,不說別的,這些人是太後挑來的,那麼他就不會靠近,反而要加倍的防著。
沈寶珠本來端了一杯茶水都要喝進嘴里了,忽然想起昨兒個他千萬提醒的一件事——別在太後的宮里吃喝。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防範太後,但是她是個很能夠接受別人意見的人,不過就是一杯茶水而已,不喝就算了,反正等等出了宮門,她隨身伺候的人總應該能夠弄得出一杯水來。
沈寶珠回過神後,緊接著讓小順子把昨晚蕭文瀚為這些女人安排的住所說了一次,這一听不只太後的臉色難看,就連閔雪薇等曾在宮里住餅的人,一個個臉色都不好了。
她們這一群女人被安排在碧雪閣和正心院,這兩個地方是離呈干宮最遠的地方,如果皇上不願意往她們那里去,她們幾乎沒有能夠見到皇上的機會,就連要來太後這里請安都得走上快一盞茶的時間。
別說夏日,京城的冬日寒冷,她們也還沒有冊封任何的位分,不能坐轎,光用雙腳走……幾個姑娘全都黑了臉。
閔太後听完了這樣的安排,怒道︰「昨日哀家才跟你說過,身為皇後要大肚、要賢慧,為了皇家子嗣,哪里能夠這樣小家子氣,而你今兒個就是這樣回應哀家的?幾個姑娘家一個住得比一個遠,皇上到時候若是要……」
沈寶珠輕咳了聲,定定的望著太後,正經的道︰「母後,臣妾才入宮,什麼宮在哪里還弄不大清楚,這些地方可都是皇上帶著小順子圈出來的,臣妾想,皇上自己拿的主意,總是不會有錯,所以也沒多想就拿過來給母後過目了,至于皇上若是要……做些什麼,這可就不好听了,畢竟幾位姑娘都還是黃花閨女呢,入宮來也不過是體貼母後,想多陪陪母後,這封號旨意什麼都還沒下,要說跟皇上有什麼,對皇上和姑娘們來說也不大好。」
閔太後沒想到居然被她反擊了,更加氣怒了。「皇後別跟哀家說這麼多,說白了就是你善妒,見不得這些好姑娘來分寵,是嗎?」
沈寶珠知道自己不能退,這時候要是退了,剛剛說的那些話不就在打自己的臉嗎?所以她搖搖頭,依舊堅持道︰「母後說的話臣妾都記在心上,好生照做,可臣妾才進宮幾天,就說臣妾善妒……臣妾也是不敢依的。」
「不敢?哀家瞧著你膽子倒是大得很!」閔太後冷哼一聲,「來人,皇後對哀家出言不遜,又失禮于人,讓她去外頭站上一個時辰,再送去小佛堂抄佛經靜靜心,瞧著什麼時候可以了,再讓皇後出來。」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當朝太後,這一點小手段用在這個沒有根基的皇後身上,還是可以的。
沈寶珠沒有辯解也沒有讓小順子去找蕭文瀚,沉默著讓人拉了出去,只因既然太後決定這麼早就和她撕破臉,就絕對不會讓她有機會去皇上那兒求救。
看著沈寶珠站在宮外任由太陽曝曬,閔雪薇自然是心中大快,可是當她轉頭看到自家姑母神色自若的坐在那里喝茶,平日裝得賢淑冷靜的她也不免有些動搖。
「姑母,這樣做不會讓皇上不喜嗎?」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閔太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心里想著果然小泵娘家看得還是不夠深遠。她不答反問,「你以為若哀家待她和善了,皇帝又會怎麼待閔家呢?」
皇帝想親政的念頭是越來越明顯了,對于閔家人以及閔家一派的官員佔據了不少權力相關的位置也有了動作,她可以不介意皇帝為了美**愛將皇後的位置給了其他人,但若皇帝真要把她和閔家排除在政治中心之外,她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與其說今日她是給皇後一個下馬威,還不如說她是殺雞儆猴,她必須讓皇帝知道,當初她能利用閔家的力量將他扶上位,她也能夠將他拉下來,讓他一無所有。
閔雪薇自然也感覺得到皇上對于閔家的疏離,可是太後的意思卻讓她不敢深想。
閔太後知道佷女聰慧,也不多說,只淡淡的提點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什麼都要,必須有所取舍。你想要入宮哀家不攔你,只是你千千萬萬要記得,皇上先是皇上,然後才是一個男人……」
聞言,閔雪薇瞬間白了臉,默默的低下了頭。
閔太後是過來人,大約也猜得出佷女在想什麼,誰不曾想過與心上人琴瑟和鳴、共享白頭?只是當那個人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的時候,這樣的渴望只能死死的壓在心底,若是壓不住,便會明白天下最令人難過的不是不可得,而是明明像是得到了,心底卻悲哀的清楚一切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