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知道為什麼那枚小小的芯片會融化，而且對于歸一來說，他的體內其實並不存在完整的芯片。他的芯片，在啟動自由生長程序的那刻，早就融在了身體的脈絡里。
培育原液墨綠的光澤慢慢爬上歸一的身體，他雙手摟著安都，只感覺暖洋洋的觸感從腳底升起，一路向上，逐漸蔓延了全身。
他透明的身體里，點點白光匯聚在一起，在他心髒的地方組成了一塊純白的菱形芯片。
這就是他的原始芯片。
修復艙外的凌飛只看到原本圍繞在歸一身邊的墨綠色光芒仿佛找到了入口一般，頃刻間被歸一的身體吸收得干干淨淨。那池修復液頓時死氣沉沉，變回了普通的淺綠色。
歸一的意識海里，驀然出現的綠光盈滿了小水泡的間隙，它們緩緩游移，朝著歸一飄過來。
墨綠的光率先纏上歸一透明的小腿，一路蜿蜒向上，須臾就在他臉上勾勒出繁復的花紋。相繼涌上來的綠光，不知怎地驚動了那枚小小的芯片，所有光芒頃刻間悉數被吸收。
片刻，如同綠柳抽芽，一聲一聲蓬勃的脈動從芯片寄養的心髒開始，墨綠色的光霎時決堤，沿著血管脈絡涌向四肢百骸。
隨著光芒的移動血肉漸漸覆蓋上他的軀體，綠光消融，紅色的血液盈滿循環，周而復始。
那枚寄在心髒的芯片，卻又開始漸漸消融。
「哥哥，我想……」這變化不過頃刻之前，摟著安都一動不動的歸一半闔著眼喃喃地開口。
「恩？」安都低頭，只看到毛茸茸的發頂。他的手在歸一的臉頰上撫過，那些還不肯褪去的墨綠色的花紋隨著他的指尖輕動，漸漸消失在他的指月復下。
把臉靠在他胸前的少年，唇紅齒白，生機勃勃。
「沒什麼……」歸一摟住安都的手臂又緊了一分，他伸手覆在安都還停留在他臉上的手背上，然後十指緊扣放到自己胸前。
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也能覺察到自己的芯片異常，但是周身暖暖的感覺讓他變得懶洋洋的，連同他的呼吸都變得綿長而清淺，仿佛立刻就能夠睡過去。
他多麼希望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他和安都可以永遠待在這個地方。只有他和安都兩個，再沒有別的什麼人，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他們分開。
可惜，現在的他還無法明白這種獨佔欲代表什麼。他只是本能地抬起頭來，在安都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安都面無表情的臉難得怔住了，他垂下頭目光沉沉落在歸一的臉上，泛著星星點點紅光的雙瞳，深邃得令人忍不住沉溺。
他想把被歸一握住的手抽出來，卻忽地被歸一死死捏住。
「哥哥，你的眼楮！」歸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楮，他想湊上前看個仔細，安都卻轉過頭，避過了他的視線。
與此同時，一股尖銳的疼痛從骨髓里升起，瞬間襲卷全身，歸一的眼尾立刻就紅了。
他心髒里的芯片，不知不覺間竟然融化了一半，這種融化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消散在血液里的芯片，竟然再也無法重組。
仿佛把靈魂放在烈火中反復淬煉，歸一疼得整個人都開始哆嗦起來，他的瞳孔開始渙散。
他無意識地松開安都的手，五指握拳緊緊抵住自己的心髒，這麼多年毫無存在感的心髒仿佛變成了一只被鐵鉤穿過的魚，不斷被人撕扯，耳朵里頓時被「咚咚」的心跳充滿。
即使如此，他痙攣的手指仍舊固執的向安都伸過去，那種獨自一人的不安，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別怕，很快就好。」安都握住歸一的手，把人重新摟緊懷里。
他眼底的紅光忽明忽暗，在黑色的瞳孔中仿佛一簇篝火。
這就是方院長說的，使用培育原液後不可預測的結果。
培育原液重塑後的身體會對芯片產生排斥，要麼身體全盤崩潰重塑失敗，要麼，芯片適應身體，發生變異。
原本平靜的空間瞬間動蕩起來，大大小小的氣泡相繼破裂，剛剛重組好的晶體大塊大塊墜落。
安都貼著歸一的脊背，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停留在他的心髒位置。破裂的氣泡無法承載兩個人，他們以頭朝下的姿勢朝著底下的岩漿墜落。
這片空間就是歸一的靈魂世界，如果完全坍塌，那麼歸一也就不存在了。安都的目光落在歸一的臉上，他的手指撫過他的眼尾。
九九，別怕，從今往後，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
他們被岩漿吞噬的剎那，耀眼的紅光瞬間迸發出來，以他們為中心，覆蓋了整片空間。
烈烈岩漿由里及外，瞬間升騰成一粒粒紅色的粒子，它們歡快地升騰跳躍，一旦踫到閃著光亮的碎片，就緊緊纏繞上去。
不過片刻，整片意識海就被紅藍兩色粒子充滿，結合在一起的雙色粒子好似有了重量，它們穩穩的降落下來。
「哥哥，不要……」不要這麼做。歸一痙攣的手指死死抓住安都，他放大的瞳孔驀然浮起一陣恐懼。
安都利用同源芯片開放了自己的意識海，他要把這些失控的信息流引渡一半到他的腦海里，給予歸一重建系統的時間。
就像萬伏電荷瞬間穿過他的大腦。
為什麼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這麼短暫，從死亡星海回來，他們還沒來得及慶祝，甚至沒有好好說過一次話。歸一知道安都要做什麼，但是對于人類來說，這樣做的代價，和死亡又有什麼區別！
「哥哥，停下來……」因為疼痛而虛弱的語氣，帶上了哀求。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安都展開五指，把歸一的手握進掌心，靈魂存在的意識海里，人只有虛擬形態，所有的接觸並沒有多余的實體觸感。
安都卻覺得手心里的指尖冰涼，他伸手捂住了歸一的眼楮。
「睡吧，等你醒過來，我保證還在你身邊。」安都低頭，喑啞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歸一在他懷里掙扎了一下，就被鋪天蓋地的黑暗襲卷，陷入極深的沉眠。
他看不到，就在他沉睡之後，被阻攔的各色亂流猛然朝著安都涌去，他原本透明的身體漸漸被一層黑霧籠罩。
安都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蜷縮了起來，過了不知多久，才又舒展開來。
他放開懷里的歸一，朝著未知的深處沉下去。
只剩下歸一一個人的空間，紅藍兩色粒子首尾相連，漸漸地連結成新的脈絡，各色信息被歸類安置，進入循環處理。
新的世界終于重新構建起來，磅礡大氣，其間卻又有無數細小的紅藍粒子雀躍揮舞，顯得分外溫柔。
靜靜躺在中間的歸一，眼角驀然滑出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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