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句話,魏初總算松了一口氣。只要這位主願意出手,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皇帝說完這話便走了,還有許多國家大事等著他處理呢,曲氏被留下來陪著太後說話,而魏初和百靈郡主被送到偏殿休息。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劫後余生一般的情緒,不由得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魏初低聲道︰「郡主久居宮中,手里可有好用之人,能否為我傳一句話?」
百靈郡主道︰「什麼話?」
「我府上那位貴妾受了審訊必定會說實話,但這實話怎麼說卻也有文章可做,還請郡主為我給她遞一個消息︰陳俊先命不久矣。」
百靈郡主奇怪道︰「這樣就行了?」
魏初點頭。
出來前她就撩撥過閔芳芳,這會兒讓她知道陳俊先快死了,恐怕她迫不及待地就主動說出陳惟安不是陳俊先的種,只有她生的那個才是陳家真正的子嗣吧?
甚至還會聲情並茂地交代陳俊先是如何地嫌棄她這個正妻,如何地另外抱了個孤兒作為嫡長子。
正對陳俊先不滿的皇帝和太後听了這些話,陳俊先和閔芳芳還會有好果子吃?
魏初等不及要看到結果了呢。
最後如魏初所料,閔芳芳非常主動和配合地交代了一切,口口聲聲她的孩子才是陳俊先的兒子,魏初的孩子只是一個野種,再如她如何得寵,魏初從頭到尾獨守空閨。
更絕的是,她還說了陳家上下都知道這事,連皇後都是默許的。
事實上皇後並不知情,只不過陳俊先和閔芳芳如膠似漆之時,給過她承諾,說只要皇後承認她便是了,有沒有正妻的名分都不要緊。
皇後真是躺著也中槍了,百口莫辯,而皇帝也不會再相信她說的話了。
最後是皇帝親自處理的結果——
陳俊先于太後壽宴上調戲百靈郡主的宮女,實在是品行惡劣,倫常敗壞,且不敬太後皇上,特革除他所有職務。而陳家教養不當,所有在朝為官者,官降三級,皇後禁足于長思過,太子因常與陳俊先廝混,恐也染上惡習,亦要重新學習理義道德。
對于國之儲君,被皇帝如此斥責,太子的前途可以說一片黑暗了。
因為陳俊先人品低劣,且身患怪病,有騙婚嫌疑,皇帝明旨特許魏初帶著孩子和離出府,並賜予忠善郡主的封號,還賜下了郡主府,就在忠烈侯府邊上。
「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你做到了。」陳俊儀來看望魏初的時候感嘆道。
魏初並不想理會這個心思深沉不守信義的男人,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最後要改變計劃?」
陳俊儀倒也老實地道︰「按照你的計劃,最後受到懲處的不過是陳俊先一人,但如果換做百靈郡主的話,她是個烈性人,對已故神機將軍一心一意,她必然會大鬧,不是違抗太後自盡,就是嫁去陳府之後攪得陳家不得安寧,無論哪一樣,對我們而言都非常有利。」
魏初大驚,像看著怪物一般看陳俊儀。
就因為對他們有利,所以他們能夠這樣利用和犧牲一位美好的女子?
她不由慶幸自己沒有和他們過多接觸,不過是一副雙面繡而已,討得了太後歡心也不代表萬事大吉,要知道當今皇帝是個長壽的,一直活到項如意死的那一樣,也就是說還有十四五年好活的,如今也不是只有三皇子一個皇子,還有一些小皇子,甚至皇帝還能再生,十四五年後登基的到底是不是三皇子,誰也不好說。
魏初趕走了陳俊儀,關起門來過日子。
陳家因為陳俊先而失了聖心,損失慘重,他們將陳俊先杖打一頓逐出家門,連帶著把閔芳芳和那個庶子也趕了出去,從此陳家再沒有陳俊先這號人。
當初發生在陳惟安身上的一切,如今終于輪到陳俊先和閔芳芳一家三口來承受了。據說他們只能在貧民區那一帶混日子,陳俊先一生都是貴公子,並無一技之長,又被陳家打得落下了殘廢,因此只能乞討度日,有時候好不容易討來的剩飯還要被別人給搶走。
他根本無法養活閔芳芳和兒子,甚至還怨恨閔芳芳出賣拖累了他,對她非打即罵,閔芳芳為了養活兒子只好出賣肉身,但她吃不好睡不好,老得很快,很快連賣都賣不起價,只好去干各種粗活累活,不到三十就彎了要被,臉上滿是皺紋。
但她如此拼命養大的孩子卻對她並不感恩,他怨恨父親不中用,怨恨母親下賤,怨恨他們給不了他優渥的生活。當他知道自己原本應該是陳家的少爺,應該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而這一切都被他的親生父母一手破壞的時候,他心中的怨變成了仇恨。
他和地痞流氓混在了一起,帶著那群人去欺負作踐陳俊先和閔芳芳,生生把兩人給折磨死,然後又靠著從陳俊先那里問出來的陳家大宅的布局,伙同一伙人偷進了陳家,最後被發現,然後活活打死。
而陳家被自己的子孫偷進府這事,成為了大大的笑柄,陳家的家族教養被所有人質疑,此後陳家的人出門都抬不起頭,他們娶不到好媳婦,家里的姑娘也嫁不到好人家,逐漸地墮落下去,在太子郁郁而終、皇後自盡之後,更是徹底地沒落,退出了京城這個大舞台。
與此同時,卻是忠烈侯府項家的崛起。
雖然當初聖旨上沒有明寫,但看著魏初竟然能帶著孩子和離,眾人不解之余探索下去,皇帝並未封鎖消息,很快人們就知道魏初出嫁三年在陳家遭受的不平等待遇。
人們為她可惜之余,見她對這個抱來對孩子當作親子一般教養,一邊又盡心盡力幫扶娘家,都非常地敬佩她,後來有不少真正的君子、世家子弟上門求娶,但都被魏初拒絕了,放出話來終生不再嫁,令無數人為之扼腕。
而百靈郡主當時也趁機請求出宮,太後深覺對不起她,再不舍也只能答應,就在忠善郡主府對面也給她賜下一座郡主府。
一個是和離之人,一個是孀婦,兩個人感情很好,時常互相串門,百靈郡主後來也和魏初一樣,從夫家家族抱養了一個孩子,一心一意教養孩子長大,這兩位郡主都成了京城女子束身自好、賢良端莊的標榜。
在這樣的名聲之下,忠烈侯府日益頻繁地出現在人們口中,而在魏初的日日診治下,忠烈侯雖然還是起不了身,但身體越來越好,不再流口水抽搐,也能夠說出話了,曲氏的身體也越來越健朗。
魏初給項如海找了個武師教導拳腳功夫,項如海雖然有些痴傻,但習了武後越發長得人高馬大,完全繼承到了父親的英俊,而且他又心地純良,誰對他好他也對誰好,加上有魏初這個郡主姐姐的光環,有那只求女兒過得好的人家都看上了項如海。
因此在項如海要說親的時候,並沒有出現項如意記憶中誰都避之不及,最後只能娶個小戶人家的不情不願的庶女的情況。
魏初簡直要挑花了眼,媒婆都快踩壞了忠烈侯府的門檻,最後魏初和曲氏一合計,為項如海挑了一個溫順純良的書香門第的女兒,而且還是身體健康好生養的,一年之後就生下了一個兒子。
眼看項如意的心願中,揭穿陳俊先真面目,讓他得到報應和贍養祖父母、撫養弟弟的心願都完成了,剩下就是一個陳惟安了。
如今他已經改名為項惟安,不但比項如意記憶中的更為聰慧,而且長得高大修長,十五歲就差不多有成年男子一般高了。
魏初很早就為他請了個很有名望的老先生教導他,他一路中了案首、解元,本來十五歲就該去考進士了,但老先生說他聰慧有余閱歷不夠,還是再積累三年,這孩子就跟出了籠子的鳥一樣,出去游學去了。
今日他正好要回來,而且還來信說,途中喜歡上了一個女子,是江浙巡撫的千金。
魏初看著信笑起來,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如今都這麼大,都要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了。
三年前皇帝殯天,登基的果然不是在這十幾年間等得有些不耐煩而暴露出不少野心的三皇子,而是年僅二十歲的七皇子,三皇子則被先帝在世的最後幾年間給徹底拔除了羽翼。
七皇子敦厚仁義,和惟安交情匪淺,往後也不用為這個孩子擔心了。
她忽然有種明悟,她也差不多該走了。
她命人準備了飯菜,在下人通報少爺回來了的時候,親自出門迎。
「娘!你怎麼親自出來了!」陳惟安正和一輛馬車上的人道別,見魏初出來忙跑過來。
「你這孩子,也不請客人進來?」
「孩兒也想啊,不過他不願意。」
「哦?是什麼人啊?」魏初看著慢慢啟程的馬車,她的視線觸及車上人的側臉,忽然一股心悸的感覺在心底炸開。
她驀地愣在原地。
「我也不知道,孩兒的馬車在路上壞了,正好遇到這位趙先生,他就請我一同搭車了,不過真嚇我一跳,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呢。」
趙?
姓趙?
魏初急忙問︰「他叫什麼名字?」一面還往前走了一步。
「嗯,他自稱姓趙,名尋常,我猜不是真名,誰取這樣古怪的名字?」
「趙、尋、常……趙、無、殊!」
尋常!無殊!
恰好此時,一陣風撩起了馬車華美的簾子,車里的男子也看了過來。
一張俊美堅毅的臉容半隱在昏暗之中,那雙狹長的鳳目幽寒如漆,輕輕掃來,如同一枝利箭,重重扎入人的心田。
魏初怔住,心跳如鼓。
車里的人卻徐徐一笑,寒冰消徹,流雲卷舒,他豎起一根玉石般白皙修長的食指,輕輕觸貼到唇前。
下一刻,馬車已急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