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憲命令隊伍集合,各領頭官兵一一跑上前來報告著人數,唯有一隊未來上報,付侍衛走過去詢問,獲知是方民的隊伍,方民從昨天下午外出一直不見回來。吳憲猛然醒悟︰
「我怎麼忘了這一茬,方民肯定是得知情況後跑掉了。」
「大帥,這可不能留下後患啊。」付侍衛湊近吳憲身邊說道。
吳憲在台子上邊走邊想︰這方民會往什麼地方逃跑躲藏?以方民的智勇,肯定是要為方軒報仇的,由此會導致自己日後寢食難安,總不是個事,但要發動隊伍全城去搜埔吧,又顯得小題大作。思來想去,沒理出個頭緒。
看到吳憲猶豫不絕,付侍衛想了想,于是給吳憲出主意道︰
「大帥,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出其不意。這方軒和方民的老家在上游古城,听說還是一戶殷實人家,不如我親自帶隊過去找他家要人,施以挾迫,諒他方民也不敢在這里生事。」
「這主意不錯,那就由你帶上幾個剛歸順過來的弟兄去,他們干這些事老道。」吳憲頓時喜形于色,他心里知道這付侍衛是想去撈一把,反正撈回來後也得先進貢給自己。
于是付侍衛轉向隊伍,從中挑選了一隊官兵集合到前面,大聲說道︰
「弟兄們,隨我出發去古城追埔方民,抓到重重有賞。」
在台子後面是長得茂盛的蘆葦叢,方民在衛兵搭台子時就混了進來,借機走到里面,趁人不注意時沉下水去,游到蘆葦叢里潛伏起來,江水淹齊在他腰下,寒冷刺骨,江風吹得蘆葦四處搖晃,發出唰唰唰的響聲。終于等到吳憲等一行人露面,但被隊伍包圍著,只看到人影動,卻看不清究竟,至到听見吳憲同方軒、三姨太的對話後,才獲知事情的大概。方民既為方軒因三姨太而導致的殺身之禍不值,又恨吳憲手段殘暴,不記他們弟兄為他鞍前馬後、出生入死之情。以前看見方軒同三姨太糾纏,總想著方軒會理智,不會被三姨太弄得昏了頭,沒想到自己才離開方軒幾天,就發生了這種事,內心痛如針扎,不由仰天長嘆。正在此時,又听到付侍衛說要去古城追埔自己,大驚失色,想到一家老老少少還在巴望著自己同方軒回家,突然要見到付侍衛這種陰險狡詐的人帶士兵上門,不知會生出怎樣的事端啊。想到此,事不宜遲,方民慢慢往後退,隨後沉入水中不見身影。
方民游到岸邊爬起來,渾身濕淋淋地跑回小客棧,客棧老板見他一身透濕,吃了一驚,方民順口說是自己不小心掉進江里,幸好撿回條命,便飛快上樓,進房後立即換掉濕衣服,不敢多作停留,把包背上身,下樓找客棧老板結清房費,立即倉促逃離,往古城家中趕去。
在南方座落著一座景色秀麗的古城,古城四面青山環抱,北邊山勢峻拔,高聳險要,南面蜿蜒起浮,山丘相連,與北邊形成一高一低、一雄一柔的呼應對照,在古城中間,一條碧綠清澈的河流從古城中自西向東悠閑飄逸地穿城而過,猶如神來之筆,蜿蜒流暢地將古城一分為二地劃撥開來,沿河兩岸民居鱗次櫛比,均背山靠水而建,依河流方向而延伸,臨河邊的房屋呈吊腳樓,家家窗戶邊都掛著一兩串糖葫蘆似的紅燈籠,同屋檐青瓦搭建出呈彎曲上翹的屋角一起倒影在河面,恍如一幅寧靜的山水畫卷。沿河兩岸邊用大青石砌成城堡,延至背後山頂修成高高的城垣,北稱府城,南為衛城,分別在河流轉彎處修建有兩個碼頭,隔著河用烏蓬船作擺渡,方便兩岸往來。河岸邊泊船處用石墩砌成半圓形並高出河面的兩層石台階,兩邊各有一個石樁,用來泊船,空閑台階地為城里人家下河洗衣搗捶、洗菜所用,也有夏天喜歡下河游泳的大人小孩臨下水前,將衣服月兌下扔在岸上,站在台階邊先用手或腳試試水,然後就「噗 」一聲扎進河里。碼頭是古城最熱鬧之處,每天人來船往,劃船艄公那一聲「開船了」響徹河兩岸。
兩邊城內各有一條蜿蜒曲折的街,臨街人家的大門和窗戶都雕梁畫棟,房屋緊密相隔,以屋檐稜角為界,家家均為二至三層樓高,一層正面牆上都設有佛龕,供主人燒香拜佛,門廳用來迎客或做買賣。遠遠望去,整座古城山之青翠、水之碧綠、城之靈動,似蒼穹眷顧瓖嵌在大地上的一顆明珠,又如一幅集山、水、城相汝相連、渾然一體的太極八卦圖,自然、清幽、安詳地隱匿在亂世紅塵中。
從府城的下游碼頭處沿石階而上,進入用青石墩築就的雉堞城門洞,就到了繁華的府城街,各種買賣的叫喚聲不絕于耳,走進一條名為「四方井」的巷道,因巷道里有一口四四方方的井而得名,那井水甘甜清冽,從未斷流過。每天住在府城街上的人家都挑著桶、拿著盆走進「四方井」巷道去取水回家做飯及飲用,一些夏天做冰涼粉買賣的人家專愛到井台邊蹲著,從井里舀出清涼的井水倒在盆里,拿出用布包著的涼粉籽放在盆里反復用力搓揉,不一會兒,就見盆里的水慢慢開始凝固,稍擱置一會,就可以端出去賣了。
從井口邊再往里爬坡上坎、左拐右彎後約200米深處的地方有一歪門斜道宅院,宅院的大門斜對著巷道,絕不與小巷平行或垂直,小巷也不與院內的大廳正對。這「歪」與「斜」是遵從風水先生的說法︰「以南為尊」是一種富貴之相,又還能「財不露白」。因此宅院住戶是有意識地將門的朝向轉一個角度,斜斜地對著街道,即所謂「邪」(斜)道。大門系石木相嵌,即有堡壘式的森嚴,又兼有商賈大戶的豪氣,門上方的門牌匾上刻著「方宅」二字,字的上方有一雕梁懸瓦小門樓遮蔽風雨。跨過門坎,里面是一座完整的四合宅院,院內鋪設青石板,在西南邊有一圓形井台,和巷道里的「四方井」截然不同,井台中間高凸,形狀如喇叭口,周圍用青石板砌成約2米寬的正圓形,略呈傾斜狀,邊上是一圈石板凹槽圍著,從井台溢出來的水就順著青石板斜流進石板凹槽中,再經一個出口匯集,全部流入地下暗道排出院內。佣人、丫環們有的打水,有的洗衣洗菜,有的忙做清掃雜務,都在井台邊忙碌著。
院子東南邊搭著花架、花廊、苗圃等,花架上種滿各種植物花卉,苗圃里栽著應時季節的蔬菜、蒜苗等等,綠葉藤條爬滿花廊屋角,伸展枝葉遮掩住陽光的照射,在地面青石板上灑下斑斑點點,各色花卉生長繁茂,奼紫嫣紅,微風吹過,陣陣花香撲鼻,花架下放置圓形石桌和石凳,石桌上放著各色彩線、絲帶、剪力、針、臘、頂針等物品,一群五六歲至十來歲的小姐們眉清目秀,穿紅著綠,圍坐在石桌邊,有的聚精會神做著針線,有的拿著絲帶編織,有的嘰嘰喳喳、相互吵鬧打趣,同井台那邊相比,又是另一幅閨閣佳人畫面。
院子北面的台階上是正房客廳,門前有四根圓木柱子,柱子上分別掛著福祿壽禧牌匾,進入客廳,迎面正牆上方照例供奉著佛龕,格子架上擺著幾碟果品,兩邊香燭燎繞,下面是一張碩大的八仙桌,桌上放著精致的茶杯茶壺及幾碟果盤,桌兩邊各有一張太師椅,分別坐著方老太爺和方老太太,前面分開排列著兩排坐椅及茶幾,幾位年長的門客們分坐兩邊,同方老太爺在喝茶閑聊。
「方老爺,听說你家兩位少爺都在隊伍上升職了,恭喜啊!」一位門客說道。
「過獎過獎,不望他升官發財,只願他平安回來。」方老太爺擄擄花白的長胡子笑著說道。
「三老爺的方民少爺也不小了,訂親了嗎?要是沒有的話,我來保個媒。」另一位門客說道。
「已同河對面的孫家訂親了,就盼著他回來把婚事辦了,讓老爺早點抱上孫子。」方老太太附和說道。
「那好那好。如今府城里就數您方家最有顏面,許多人家都想來高攀啊!」門客們恭維道。
「對面衛城孫家也是體面人家,你兩家聯姻,那可是錦上添花呀。」一位門客說道。
「哪里哪里,我這歪門斜道宅戶,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就滿意了。」方老太爺說。
「是啊,現在外面連連征戰,都不太平,還是咱們古城好在呀。」另一位門客說道。
「咱古城自古乃商賈雲集之地,又是道佛儒三教合一的朝聖之所,來到古城的人都會被感化,興不起沖沖殺殺的念頭啊。」方老太爺說道。
「兩位少爺出去,可也有些年頭了?也該回來下了。」一位門客說道。
「前段日子已稍了信去,要他兄弟倆人一起回來一趟,全家人祭祖。」方老太爺說。
付侍衛帶領十來個士兵沿著湘江岸逆行而上,那沿河山路崎嶇坎坷,彎彎拐拐,少有人走,付侍衛一行時而爬坡,時而涉水,遇上荊棘刺叢,馬匹實在難以馳騁,則不得不停下來,先令士兵上前用刀砍伐,橫鑽豎闖活生生劈出一條通道,繼續前行,天黑後,就在河灘邊搭個營帳,撿拾一些干柴干草燒堆篝火在旁,讓站崗的士兵值守,自己則同其他人鑽進營帳睡覺,第二天又快鞭策馬趕路。士兵們剛出發時還精神,走上幾天後,就有些體力不支,漸漸松懈懶惰。
「付官,還要走多久啊?這路實在是難走。」一個士兵忍不住問道。
「我也不知道,從前也沒來過,誰知道竟是這樣的路。」付侍衛騎在馬上說道。
「咱們這樣趕路,能抓到人嗎?」。另一個士兵問道。
「誰說抓不到?他就跑到天邊,也要把他抓回來。」付侍衛狠狠地說道。
付侍衛看了看前面的路,又看看一個個走得垂頭喪氣的士兵,想了想說道︰
「我告訴你們,這古城是有點遠,但我听說還真是個好地方,商賈雲集,繁華熱鬧,保你們到了那,就不想離開了。」
士兵們半信半疑,有兩個低聲嘀咕說他是在哄騙他們,抱怨當這兵太辛苦,還不如在山里當土匪自在,兩人邊走邊說,越說越來氣,逐悄悄商量著如何開溜。
「付官,小的想去方便一下,怕遇上蛇,拉他陪我一起。」其中一個士兵說道。
「去吧。」付侍衛懶洋洋地點頭道。
那兩人心中暗喜,便一起朝著一叢荊棘密集的地方走去,走在前面的那人剛走進荊棘叢,後面那人正要跟進去,付侍衛舉起槍,一槍射向後面那人,那人當即斃命倒下,另一人听到槍響後,轉過身剛要看看,付侍衛又是一槍,那人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應聲倒在先前那人的背上,把其他士兵一時驚嚇住,不明白付侍衛為何要開槍。
「哼,想跟我耍心眼,我就知道他倆想逃跑,你們還有誰想跑的,別怪我的子彈不長眼。」付侍衛吹吹槍口問道。
其他士兵都不敢吭氣,只得硬著頭皮小心地繼續趕路。
在一處湍急險要的河面上,一條烏蓬船正吃力地逆著河水行進,船頭一船夫光著膀子,揮舞著竹篙用力撐船,船尾一艄公把著舵,揚著脖子不急不燥地吼著船歌,船邊一條長長的縴繩分出四支,套在四個年輕力壯光著膀子的縴夫身上,縴夫們躬著背,摔開臂,艱難地邁開腳步行進在懸崖邊的小路上,拗黑的肩臂上被縴繩勒出紅紅的跡印,嘴里配合著艄公哼唱著船歌,歌聲悠揚地回蕩在山峽里,映照出日落前的河岸風光。
船駛到河面水流平緩處後,艄公放開舵,長吼一聲,四個縴夫直起身,一邊收著縴繩一邊往回走向船邊,船頭上的船夫將船劃到河灘岸邊,放下竹篙,提起繩索跳下船,將繩索綁在一巨石上,回到船邊,將船推向岸邊擱淺,艄公才跳下船,尋一稍平坦的河灘,搬來幾塊石頭搭撐好,將一口鐵鍋安置在上面,船夫們將一路撿拾的柴火放進去,艄公拿出兩塊打火石,背著風用力踫擦了好一會,終于閃出火花,小心將柴火點燃,一股炊煙燎燎升起,船夫們開始做飯。
太陽落山時,船夫們終于開飯了,一個個拿著碗筷依次盛好飯,就著魚干條和辣椒,隨地一坐地吃起來,艄公掏出隨身帶著的小酒盅,打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咂咂嘴,夾了一條魚干放進嘴里嚼得香脆。
「小伙,受得慣不?這可是體力活啊。」艄公一邊吃一邊問一縴夫。
「只要能回得到家,叫我干啥都行。」方民邊吃邊回答。
「你家在古城嗎?那可是個好地方,熱鬧。」艄公說道。
「在古城邊上。」方民說道。
「那你為啥到外面去?在古城,隨便做點小買賣都賺錢。」艄公說道。
「年輕,想到外面去闖蕩,結果受騙上當,只好找你們幫襯我回家。」方民說道。
「所以說呀,年輕不經事,不過,在外面吃點苦頭也好,長見識。」艄公說完又喝了一口。
「老伯,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到古城?」方民問道。
「至少還得兩天,慢慢走吧。」艄公回答道。
晚上,方民同船夫們擠在船上睡覺,拉縴的肩臂開始微微漲痛,他輕輕地翻了個身,听著船夫們打著響亮的鼾聲,實在難以入睡,睜眼望著天上姣潔的月亮,想著方軒的被害,自己又如此躲躲藏藏地回家,付侍衛還在對自己窮追不舍,到了家後如何向家里人述說這一切,特別是怎樣才能趕在付侍衛之前讓家里人做好對策,思來想去,不覺已夜深,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付侍衛帶領士兵們經過幾天日趕夜宿,這天下午轉過一個大河彎,終于看到了古城的身影,一座石橋橫跨在河面上,中間有座挺秀的閣樓,漸漸走近石橋後,一回頭,才發現左邊有一寺廟群修建在靠山臨河、依崖傍洞、貼壁凌空的半山中,重重疊疊,參差不齊,縱橫有致,那飛岩翹角紅牆青瓦的殿閣樓台,氣勢宏偉,與懸崖、古木、藤蘿、岩畔、溶洞天然合成,融為一體,真是巧奪天工。走到橋中間的閣樓前,只見上書「魁星樓」,為三層重檐八角攢尖頂結構,與半山中的寺廟群相呼應。
「哦,原來這就是‘入黔第一洞天’啊!兄弟們,怎麼樣?我沒騙你們吧,走,先進城去逛逛再說。」付侍衛得意忘形地說道。
士兵們緊跟著付侍衛穿過「魁星樓」,走進府城東街,只見街上人來人往,兩邊商販將前門大開,各色物品琳瑯滿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伏彼起,小孩子們穿梭戲謔其間,年幼的由大人牽著抱著,手里拿著玩件食品逛街。付侍衛一行騎著馬,東看看、西望望地招搖過市,路人見到帶槍的大兵過街,紛紛避讓開來,駐足側目,讓付侍衛一行自覺好不威風,越發目中無人、大搖大擺地向城中走去。
路經碼頭出口處,付侍衛一行稍停住,扭頭看了看往來于兩岸的烏蓬船及上船下船的人流,又看看自己騎著的馬,尋思一會後說道︰
「咱這馬上不了那船,要不咱們也坐過河去走走看。這樣,先找家客棧住下,把馬安置妥當,兄弟們這幾日也辛苦,今晚就好好地享受享受。」
于是一行人選中一家靠河邊的客棧,付侍衛跳下馬背,把僵繩扔給士兵,帶頭走進客棧,客棧老板見到他們,先是吃一驚,隨即走出櫃台迎上前來滿臉笑容地問道︰
「長官們可是要住店?」
「給我們弄幾間房,還有我那馬找個地給栓上。」付侍衛說道。
「好的好的。」客棧老板忙叫來小二把馬牽到屋側巷道里的一處空地,自己帶著付侍衛一行上樓打開房門,請付侍衛進去。
付侍衛走進房間環顧四周,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推開臨河窗戶,一陣河風吹來,沿河美景盡收眼前,不由笑著說道︰
「嗯,是好地方。」
「長官,我家客棧的位置那可不是吹,有好多大官都來住過。」客棧老板自夸道。
「有吃的嗎?我們這一路過來可是餓壞了。」付侍衛說道。
「有的有的,我馬上吩咐他們做飯。長官們要住多長時間啊?」客棧老板小心地問道。
「可能幾天吧,先招呼我們吃好喝好,房錢少不了你的。」付侍衛說道。
「那是那是。」客棧老板一邊點頭一邊叫人送茶水上樓,便下樓去了。
等客棧老板走後,付侍衛使個眼色把士兵們叫近跟前說道︰
「我身上可沒帶餉銀,你們可帶有?」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都拼命搖頭。
「既然如此,你們可都給我听好,咱們既住了進來,就敞開吃敞開住,先玩個高興痛快,然後再去辦正事,辦完正事後還會有你們的好處,然後咱們就悄悄地開溜。到時你們看我的眼色行事,懂了嗎?」。付侍衛低聲說道。
士兵們趕緊一股腦地點頭,隨後付侍衛叫他們回自己的房間去,自己則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幾聲呼嚕一響便睡著了。
晚上,客棧老板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付侍衛和士兵們狼吞虎咽,吃了個碗底朝天還意猶未盡,付侍衛一邊剃著牙一邊看著河面問客棧老板︰
「現時可有船讓兄弟們到河上玩玩?」
「有啊,咱們這古城臨河邊家家都有自家的小游船,可帶房客們賞賞沿河的美景。」客棧老板答道。
「兄弟們,走,咱們吃飽喝足,也坐坐船游游,不枉來古城一回。」付侍衛站起身招呼士兵們下樓,一行人走到河邊,跳上小游船坐定,店家小二站在岸邊熟練地用竹篙將船撐向河中,隨後就著竹篙一個魚躍跳上船頭,將船一路順著河水從西向東慢慢劃去,只見沿河兩岸紅燈籠通明,照亮河面,波光磷磷,晚上坐船游玩的小船不記其數,來往穿梭,那臨河邊的人家,家家戶戶都把窗戶打開,有呼朋喚友喝酒劃拳、有推杯換盞交談生意、有抽煙喝茶觀賞夜景,不時听到河岸邊、游船上琴瑟悠揚、歌聲婉轉。
「都說江南水鄉數秦淮,這古城是藏在深山無人知啊。」付侍衛仰著頭說道。
「付官,咱們能在這多住幾日嗎?」。一個士兵問道。
「你是過得安逸了,讓大帥知道,命都難保。」付侍衛笑著說道。
店家小二劃到下游碼頭處後,將船調過頭,沿著河邊又重新劃回客棧。
付侍衛一邊賞著沿河景色,一邊想著這古城真是一個人間勝地,有朝一日解甲歸田,能到這里來安居頤養天年,過過神仙日子,不用再替任何人賣命,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而眼下自己的命是掌握在吳憲手中,暫時還不能逍遙自在,等把方民的事了斷後,看看時情再作打算。
回到客棧後,士兵們都回房去睡覺,付侍衛走下樓來,坐在櫃台前向客棧老板說道︰
「老板可知這城里有一戶姓方的人家啊?」
「姓方?哦,有的有的,就住在‘四方井’里的歪門斜道。」客棧老板想了想說道。
「是有錢人家嗎?」。付侍衛問道。
「那當然,能住在歪門斜道里的都是商賈大戶。只是鬧不明白,他家里的兩個兒子不在家承接家業,卻跑去外面當兵打仗。」客棧老板邊打算盤邊說道,突然反映過來說錯了話,趕緊停下手中的活,忙不迭賠笑道︰
「哦,長官,對不起,失敬失敬。」
「沒啥,這打仗也是為了過太平日子嘛,只是這古城可不適合打仗,倒真是適合做買賣。」付侍衛心里暗暗一驚,心想問對路了,臉上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長官,這你就不知道了,咱古城過去可是歷代兵家的必爭之地,曾經屯兵2.8萬,在府城街後面的石屏山上都還供奉著白起、王翦、廉頗、李牧四大‘戰神’,後來才衍升為商賈之城。」客棧老板說道。
「那方家是做啥生意?」付侍衛隨口問道。
「可多了去,碼頭、商鋪、貨船,基本上古城里有的他家都做,但從不招搖過眾,老太爺為人謙和,家里錢財從不外露。長官,你認得他家?」客棧老板說道。
「不認得,只是幫人打听打听。」付侍衛說完站起身準備上樓。
「能跟他家沾親帶故,少說也是體面人家啊。」客棧老板若有所發現地看著付侍衛說道。
第二天上午,付侍衛招集士兵們邊吃飯邊悄悄布置任務,飯後對客棧老板說要帶兄弟們到河對岸的衛城去轉轉,叫他把房間給留著,說是晚上還要回來,後天再同他結賬。客棧老板一百個放心地點頭哈腰,讓店小二去把付侍衛的馬牽過來,付侍衛翻身上馬,帶領士兵們直朝「四方井」巷道走去。
在方宅大院里花廊下,一群小姐們有的繡花,有的繡鞋墊,有的編織緞帶,一邊做一邊有說有笑,忽見四小姐靈芝從西廂房跑出來,手里拿著一柄繡花圓扇。
「你們快來看,這花繡的好生新奇呀!」靈芝揮舞著圓扇說道
眾小姐圍攏過來細看,這是一柄雙面繡扇,兩面花樣有別,卻看不出破綻,手工十分精致,大家紛紛贊不絕口。
「呀,好漂亮的扇子,靈芝姐姐,給我用用。」編織緞帶的小姐央求道。
「好啊,可別弄壞了哦。」靈芝叮囑道,把圓扇遞給了她。
「啊,這扇子還會扇出香味呢。」編織緞帶的小姐一邊扇一邊驚嘆道,引得大家一起湊攏過去聞。
「這不會是檀香吧?」繡鞋墊的小姐說道。
「不是,這是把扇子做好後,浸泡在香料里一段時間再取出來,就會帶上香味。」靈芝說道。
「這些做事的真是想得巧妙,以後咱們也照著圓的、方的都做出來試試。」繡鞋墊的小姐說道。
「靈芝姐姐,你從哪里得來的?」繡花的小姐問道。
「昨天二姨娘從上海回來,送給我娘的。」靈芝答道。
「呃,我想,這花樣要是繡在鞋墊上,不就成雙面鞋墊了。」繡鞋墊的小姐若有所思地說道。
「啊,雙面鞋墊,見都沒見過,這要是拿上街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圍過來搶啊。」繡花的小姐說道。
小姐們一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靈芝忽然靈機一動,撇開眾人,撒開腿就朝大門外跑去,眾人喚她「去哪里?做什麼去?」她回頭笑笑說道︰「我去上面朱家取個花樣來。」
因是接近正午,在「四方井」取水干活的人不多,一個眼尖的方宅佣人在門口抬眼看到付侍衛一行士兵遠遠地走來,忙回轉身跑進院子正房客廳,一進門就大聲喊道︰
「老爺、太太,少爺回來了。」
方老太爺和方老太太听到,忙從里屋走出來問道︰
「是嗎?人在哪里?」
「我看到一個人騎著馬,帶著一隊兵朝咱家走來,就先進來說一聲。」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總算是回來了。」方老太爺笑著擄擄胡子。
「這下好了,快,吩咐廚房準備好少爺愛吃的菜。」方老太對佣人說道。
「這就去。」佣人轉身朝廚房那面走去。
付侍衛到了方宅大門前,抬頭看到大門斜開,覺得有點意思,跳下馬來,大搖大擺地帶頭走進院子,在花廊下的小姐們見到付侍衛一行帶槍進來,都怔住,不由站在一起,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進客廳,方老太爺和方老太太站在門前待他們走近後,才看清來人不是方軒和方民,也不由怔住。
「請問長官,你們這是?」方老太爺小心地詢問道。
付侍衛目中無人地環顧四周,徑直走進屋里,一**坐在太師椅上,士兵們跟著站列在兩邊,荷槍實彈,一言不發。
方老太爺和方老太太感覺事情不妙,忙跟著走進屋里,同時吩咐佣人上茶。
「長官,請問登門有何貴干?」方老太爺再次問道。
「奉上司命令,前來抓埔逃犯方民,你們把他交出來吧。」付侍衛翹起二郎腿傲慢地說道。
「啊?方民怎麼成了逃犯?」方老太太吃驚地大聲說道。
「不會吧,長官,我家方軒、方民兩個犬子可是在隊伍上立了功的,是不是弄錯了?」方老太爺說道。
「是啊,方軒方民是立了功,可他們又犯下了死罪,方軒已被處絕了,方民卻逃跑了。他要在家里,就勞煩你們把他交出來,他要是不在,我們兄弟幾個就在這等著他,諒他也跑不月兌。」付侍衛說道。
方老太太聞听此話,嚇得頓時暈了過去,佣人急忙上前來扶住,院子里和屋子里的太太、小姐、佣人們也都圍了過來。
「敢問長官,他們在隊伍上犯了啥子罪?」方老太爺鎮定地問道。
「他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咱們的吳大帥,這可是犯上的死罪,還是快點把他交出來吧。」付侍衛說道。
「家里人都不知道,也確實沒見到方民回來,你要我們咋交?」方老太爺說道。
「老人家,我知道你是這古城的大戶人家,家里有的是錢,你要不交人出來,你說咋辦呢?」付侍衛走到方老太爺面前說道。
方老太爺看著付侍衛那陰險的嘴臉,心里明白了幾分,便朝一個佣人遞了個眼色,佣人心領神會,轉身走進里屋,取出一包銀子出來交給方老太爺,方老太爺接過來,雙手遞給付侍衛。
「長官,你們一路過來辛苦,這點意思還望長官笑納。」
付侍衛接過來看都不看,回手扔給一個士兵接著,皺著眉對方老太爺說道︰
「你老這是打發叫花子呀,你家方民的命也就值這點錢,我呸。」
「那你們到底要怎樣?」方老太太稍稍蘇醒過來後,氣憤在說道。
「奉上司命令,抓人,若抓不到人,你們這一家人誰也跑不了。」付侍衛掏出槍叫囂道,兩邊的士兵們跟著舉起槍對準其他人。
方老太爺看著這陣勢,萬萬料想不到家里會招來這等禍事,稍稍定了定神說道︰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方軒方民在隊伍上就是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能拿著我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來頂罪吧。這古城可是商賈之地,我乃商賈之家,做買賣、講道理,不容你等這樣無禮。」
「沒有老子們在外打仗,你能在這里安安心心地做生意?老東西,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弟兄們,給我搜。」付侍衛吆喝道。
幾個士兵分頭朝房里跑去,一陣翻箱搗櫃、東砸西摔,方老太太心疼得捶胸頓足,不一會跑出兩個士兵,手里拿著一些金銀細軟,方老太太忍不住叫道︰
「你們私闖民宅搶東西,簡直就是一幫土匪強盜,我要去官府告你們。」
「好啊,你去告去,我等著。」付侍衛回到太師椅上坐下。
方老太太拉著一個太太和一個佣人轉身朝門外走去,剛跨出大門,付侍衛抬手一槍,方老太太應聲倒在地上,方老太爺及其他人驚叫成一片,跑過去扶方老太太,方老太爺氣極喊道︰
「你們還有王法嗎?你們這是草菅人命,天理不容啊?」
付侍衛不容分說又一槍把方老太爺擊斃,其他的太太、小姐、佣人全部驚慌失措,叫的叫、哭的哭、喊的喊、跑的跑,四散開去,只听付侍衛一聲叫嚷「一個都不準跑掉」,士兵們跟著舉起槍對準其他人一陣狂掃射,大人、小孩一個個應聲倒地,頓時院子里血流成河,付侍衛確認宅子里所有人都被槍殺後,指揮士兵們進入各個房間,盡力搜刮錢財,將搜出的兩箱餉銀捆綁在馬背上,付侍衛走出大門騎上馬,回頭看了看,一轉身,帶領士兵們往巷口走去。
方民搭乘的烏蓬船在碼頭停靠穩,方民謝了艄公和船夫們,拿起包袱沿著石梯往上走,剛進入雉堞城門洞口,就听到「四方井」巷那邊傳來一陣陣槍聲,不由怔住,忙躲進城門,循著洞口朝「四方井」巷望去,不一會,竟看到付侍衛騎著馬,帶領一隊士兵走出巷口,往城東方向而去。
方民見他們走遠後,起身穿過府城街,走進「四方井」巷道,剛走到「四方井」井邊,就見一些人在井邊議論紛紛,說是方家遭劫難,心里焦慮萬分,快步朝巷道里跑去。
到了家門前,只見宅門大開,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方民走進去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一家老老少少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血泊中,屋里院里一片狼藉不堪,只見靈芝一個人正趴在方老太太身上嚎啕大哭。
方民強忍著悲痛朝靈芝走過去,雙手扶起靈芝,靈芝一驚,扭頭看清是方民時,一下子撲進方民懷里哭喊道︰
「叔叔,叔叔,我要爺爺,我要女乃女乃,我要娘啊!」
方民淚流滿面,咬牙切齒,二話不說,帶著靈芝快步走出大門,往巷道深處跑去,沿著崎嶇的羊腸小道爬上石屏山,登上府城垣,順著城垣一路往東跑去,到了城垣盡頭立足朝下看去,付侍衛一行已轉過了大河彎,方民拿出槍朝著付侍衛方向一陣亂射後,丟下槍,雙膝跪倒在地,捶胸頓足,仰天長嘯︰
「爹!娘!兒子回來晚了,我一定要為你們報仇!我一定要給全家人報仇雪恨!」
靈芝站在一旁看著叔叔的舉動,目光呆滯,一聲不吭,山風吹著她凌亂的頭發,臉角仍掛著淚痕,她不知道家里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為啥,才一瞬間,家就沒了,親人全沒了,唯獨只有叔叔方民。
方民站起身,看著靈芝呆滯的模樣,一股憐愛涌上心頭,輕輕用手給靈芝擦去淚痕,然後抱起靈芝,回頭看著古城,一字一句地說道︰
「靈芝,從今往後叔叔會象你親爹一樣疼你、保護你,咱們暫時離開古城,總有一天會回來,會報仇雪恨的。」
靈芝似懂非懂地看著叔叔,伸出手緊緊地抱住方民,將臉緊貼在方民的臉頰上。方民把槍拾起放進包袱里,帶著靈芝往山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