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滿堂 第六章

作者 ︰ 青筆帶露

第二天,陳剛一早就來到縣里,見到陳剛,所有的人都退避三舍,陳剛也不理會,徑直朝一名領導的辦公室走去,將昨天整個事情發生的經過告訴給領導,表明自已是清白無辜受害,領導听後說因當時屋子里沒有其他的人可以為他作證,而白麗咬住陳剛侮辱自已不放,所以愛莫能助,無不遺憾地通知他,說是從今天起,不用再到縣革委會里來上班了,回家隨時听候通知。陳剛一時啞然,雖然心里早有準備,但仍然不免感到失落,于是轉身準備離開,這時白麗沖了進來。

「站住,對于這種流氓分子,不能這麼輕松地就打發回家,先到街上去同你家玉蘭一起掃大街,自覺接受改造。」白麗說道。

陳剛看看白麗,又看看那位領導,領導無奈地點點頭,對陳剛揮揮說「去吧」。陳剛蔑視了白麗一眼,轉身走出了革委會。

陳剛來到街上找到玉蘭,奪過她手里的掃帚,扶著她先坐下來休息,自已拿起掃帚,挽起衣袖,沿著街道掃起來。玉蘭看著陳剛雙手揮動掃帚的身影,知道他心里的苦楚,感覺是自已拖累了他,心里深深地自責,低頭看著自已挺起的肚子,雙手撫模著,這曾經是自已和陳剛朝思暮想的愛情結晶,現在卻成了累贅,一家人都為自已擔心著,而自已卻幫不上任何忙,簡直成了個一無是處的人了啊。

陳剛掃出去很遠後,回過頭看了看,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拿起掃帚轉身走回到玉蘭身邊來,這時洪順拿著提藍給玉蘭送飯來了,見到陳剛同玉蘭在一起,心里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三人都不說話,陳剛幫著洪順從提藍里取出飯菜,端給玉蘭吃,玉蘭一時眼淚盈眶,哽咽著吃不下飯。

「為了咱們的孩子,咱們做什麼都值得。」陳剛勸慰玉蘭道。

「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不要哭,不要讓人看到咱們的軟弱。」洪順說道。

玉蘭用手擦去眼淚,勉強地吃了幾口飯後,就放下了碗筷,說是實在吃不下了,陳剛拿過來,三下二下地吃起來,將洪順帶來的飯菜一掃而光,把碗筷收起放回提藍里,對洪順說以後由他回家去取,不用洪順和靈芝每天這樣來回地跑。洪順點點頭,拿起提藍轉身回家去。

陳剛扶著玉蘭走下台階來到碼頭河邊洗手,倆人站在碼頭上,陳剛輕輕地給玉蘭撫去額前的頭發,玉蘭忍不住靠在陳剛的胸前問道︰

「我是不是越來越丑了?」

「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最美麗的。」陳剛說道。

「我覺得都是我拖累了你。」玉蘭喃喃地說道。

「咱們是夫妻,說什麼拖不拖累的,眼下這種安排不是很好嗎?咱們可以天天在一起掃大街,還可以讓爸爸媽媽少擔心。」陳剛說道。

「要能這樣當然是好,可接下來還不知道會怎樣?」玉蘭憂慮地說道。

「你現在懷著孩子,不要去想那麼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听其自然吧。」陳剛說道。

一連幾天後,陳剛和玉蘭相安無事,玉蘭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每天在陳剛的照顧下來到街頭,拿著掃帚掃幾下,陳剛則用力地很快掃出十來米遠,然後返回來拉著玉蘭走上前去,再接著往前掃,夫妻倆人相互攙扶著掃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到他們夫婦掃街,也紛紛主動地避讓。白麗路過街頭看到這一幕,心生妒忌,于是想出了一條搞臭他們夫妻二人名聲的詭計。

白麗讓一名紅衛兵拿出來兩塊批斗牌子,分別寫上陳剛和洪玉蘭的名字,並在名字後用紅色墨水筆畫上人頭,叫紅衛兵把這兩塊牌子分別掛在大戲樓前的公共廁所門前,特別交待陳剛的掛男廁所,洪玉蘭的掛女廁所,于是紅衛兵拿起兩塊牌子就大戲樓走去。

陳剛和玉蘭剛打掃完公共廁所從里面走出來,正在門前裝垃圾,只見兩個紅衛兵走過來,陳剛和玉蘭不知道他們要干啥,陳剛本能地用身體護著玉蘭,兩個紅衛兵卻並不理會,走到廁所門前,一名紅衛兵爬上門前的遮隔牆,拿出釘子和錘子敲打起來,陳剛和玉蘭停下手里的活,扭頭看過去,只見另一名紅衛兵將手里拿著的一塊牌子遞上去,等兩塊牌子都掛上去後,那名紅衛兵才從牆上跳了下來,站在廁所門口抬頭一看,兩人竟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一名紅衛兵連連說「反了反了」,另一名紅衛兵說「不怕,就這樣。」倆人哈哈地笑著從陳剛和玉蘭身邊走過去,還不時地用詭異的眼神看著陳剛和玉蘭。等他們走遠後,陳剛和玉蘭才轉身走到廁所門前細看,玉蘭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陳剛也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

「他們竟這樣侮辱我們,還把男廁所和女廁所反起過來。」玉蘭忿忿地說道。

「一群卑鄙的小人,等我上去把它們取下來。」陳剛邊說邊準備爬上去,卻被玉蘭攔住。

「取不得,他們正找咱們的茬子呢,取了只怕又要莫名地給咱們加罪。」玉蘭說道。

「這?」陳剛一時猶豫。

「身正不怕影子歪,靠耍這些卑鄙的手段,只能說明他們見不得人。」玉蘭說道。

陳剛咬咬牙,同玉蘭裝好垃圾後,用力拖到垃圾堆那邊去,這時有人走過來想上廁所,一抬頭見到門前掛著的牌子,一時怔住,不知該進哪一邊門,接著又過來了幾個男男女女,一群人站在那里互相詢問著到底哪一邊是男廁所哪一邊是女廁所呀,有人看到玉蘭站在一邊,就想過去詢問,但卻被其他人拉住,說那牌子上寫著的就是她,別過去自討沒趣。陳剛清理好垃圾走回來後,看到大家都站在廁所門前圍觀那掛著的牌子,氣憤地「呸」了一口,轉身扶起玉蘭朝河邊碼頭走去。那一群人中有的實在憋不住,就照以前的規定走進廁所去小解以後,走出來邊回頭看那掛著的牌子邊說「真是奇了怪,怎麼突然就掛起了牌子。」有的覺得新奇,逢人便說,一時引來街上許多行人駐足觀看。

「這是明擺著想把咱們倆的名聲搞臭,你說得對,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們越是這樣,咱們就越要沉得住氣,倒要看看他們還會玩得出什麼鬼花樣。」陳剛對玉蘭說道。

「陳剛,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怕他們潑污水。」玉蘭說道。

「好,咱們正大光明地做事,堂堂正正的生活。」陳剛緊摟著玉蘭說道。

卻不料,第二天,陳剛正同玉蘭一起掃大街時,幾名紅衛兵走來,不由分說就將陳剛帶走,玉蘭驚恐地要跟著追過去,陳剛轉過臉來對玉蘭大聲地喊道︰

「玉蘭,別過來,小心保護好咱們的孩子。」

「陳剛,陳剛。」玉蘭眼睜睜地看著陳剛被一行人帶走,不停地叫喊道。

陳剛被帶走後,好幾天都沒回家,玉蘭顧不了許多,挺著肚子多次去找白麗要問個明白,卻都遭到了白麗拒絕見她,玉蘭每日茶飯不思,天一亮就來到縣里大門前站著等,逢人便問陳剛的消息,進出縣里的人或搖頭或擺手或逃避,看著玉蘭滿眼望眼欲穿的神情,一位年長的人于心不忍,趁沒人注意時悄悄告訴玉蘭,說陳剛被帶到鄉下公社去批斗去了,可能明天就帶回來了,讓她回家去等著。玉蘭滿含淚花地千恩萬謝後,慢慢地往回走去。

果然第二天陳剛被帶了回來,一下車就直朝街上奔去找玉蘭,玉蘭坐在城門洞口,只見一個頭發零亂、面容憔悴、胡須滿面、衣裳襤褸的人朝自已走來,玉蘭遲疑不決,等那人走近後才看清原來是陳剛,玉蘭抑制不住內心的惶恐,起立馬站起身,卻一時站不起來,陳剛走近玉蘭,伸出滿是污垢的手想拉玉蘭起來,卻又覺得不妥,正想先到河邊去清洗一下,卻被玉蘭一把抓住,用力站起身,撲向了陳剛的懷里,哇哇地哭起來。

「你總算回來了,你去了哪里啊?讓我等得心焦。」玉蘭邊哭邊說道。

陳剛緊抱著玉蘭,欲哭無淚,這幾天淪落在外的屈辱、憤慨以及對玉蘭朝思暮想的牽掛全部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無從說起,听著玉蘭的啼哭,他感到無力和自責,心想只要能回到玉蘭的身邊,任由她痛痛快快地發泄。

陳剛和玉蘭一起回到家中,洪順和靈芝看著陳剛也百感交集,忙招呼他去洗漱,玉蘭執意坐在外面守著,生怕陳剛一出來又不見了,洪順和靈芝將做好的飯菜端上桌子,等著他倆,過了好一會兒後,陳剛才收拾干淨走了出來,拉著玉蘭一起坐著吃飯。

靈芝和洪順看著陳剛夾菜的手臂上現出一道道的痕跡,再抬頭一看,只見他的臉上也有幾處淤青,倆人相互對視了一下,默默地搖頭無言。陳剛照顧著給玉蘭盛飯添菜,自已卻吃得極少,似乎在強烈地抑制著什麼,洪順見狀,便輕聲地問道︰

「陳剛,你怎麼啦?」

「沒什麼,爸爸。」陳剛輕聲地答道。

「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吧,別憋在心里難受。」靈芝說道。

陳剛一時停住了咀嚼,慢慢地,兩滴熱淚滑落到碗里,陳剛慢慢地放下碗筷,一頭趴在桌子上,全身痙攣著晃動,極力抑制著悲憤的哭聲,玉蘭也跟著放下了碗筷,雙手抱著陳剛,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掉下來,洪順和靈芝見他倆這樣,面面相覷,心里也涌出了萬般心酸。

「陳剛,這是在自已的家里,想哭你就哭出來吧,男人哭並不代表軟弱,而是發泄,你現在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洪順安慰地說道。

「我們只想看到你和玉蘭平平安安地在一起生活,現在你們倆被弄成了這樣,每天我們都替你倆揪著心哪,你不在的這些天,玉蘭茶飯不思,魂不守舍,時刻擔心著你,天天都到縣里大門前去守候,逢人便打听你的消息,遭受了許多白眼和嫌棄,眼睜睜地盼望著你回來呀。」靈芝哽咽地說道。

陳剛終于憋不住放聲地哭了起來,玉蘭把頭靠在陳剛的背上,跟著一趕抽泣著,洪順和靈芝也靠倒在一起掩面而泣。陳剛哭了好一會,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玉蘭起身去抽了條毛巾過來遞給陳剛,陳剛接過毛巾,把臉深深地埋進毛巾里面,然後用力擦了擦,玉蘭從陳剛手上接過毛巾,拿到臉盆里去搓洗。

「爸爸、媽媽,我離開的這些天,他們打我罵我我都能忍,可是忍受不了他們對我的羞辱啊!抓我的人中有過去在工作上出過差錯被我批評過的,現在竟然報復我,用一些下作的手法在大庭廣眾下讓我出丑。」陳剛抽泣著說道。

「這就是小人得志啊,那你今天回來後,他們是怎麼說的?」洪順問道。

「叫我回家老老實實地待著反省,他們會隨時來找我的。」陳剛答道。

「我看你這手上和臉上都傷得不輕,等會讓玉蘭給你敷點藥,真是造孽呀。」靈芝搖著頭說道。

「陳剛,明天你就在家里躺著休息,哪里也別去。」玉蘭說道。

「那你一個人去掃大街,能行嗎?」。陳剛問道。

「你放心,我現在懷著孕,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我掃多掃少也沒人過問,累了我就坐著休息。」玉蘭說道。

「沒事的,到時我們也會去街上看她的,你就安心在家里好好休養吧。」靈芝說道。

洪順站起身來收拾桌子上的碗筷,陳剛扶著玉蘭朝里屋走去,靈芝則去自已房里取藥出來交給玉蘭,玉蘭打開藥蓋,撕了一小塊棉花沾上藥水,讓陳剛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給陳剛擦,邊擦邊用嘴對著傷痕吹。陳剛擔心玉蘭累著,便從玉蘭手里接過棉花,交叉著雙手將所有的傷痕都擦遍。玉蘭則另外撕了點棉花,沾上藥,讓陳剛別動,輕輕地在陳剛的臉上擦,直到將陳剛身上所有的傷痕處都敷上藥後,玉蘭才停下來。

陳剛拉住玉蘭的手,滿含著深情地望著玉蘭說道︰

「我長這麼大,父母去逝得早,一直是一個人獨立生活,自從有了你,才又有了父母有了家,原本想著日子越過越好,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落到這種地步,還讓你整天牽掛,讓爸爸媽媽也跟著擔心。玉蘭,在外面的這些天,如果不是想到你和這個家,我可能都……」

陳剛一時哽咽著說不下去,玉蘭慌忙用手堵住陳剛的嘴說道︰

「你答應過我的,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準你離開,你要是走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好,為了咱們還未出世的孩子,我們都要堅持活下去,我想信,總會有雲開霧散的一天。」陳剛說道。

「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一直住在爸媽這里,咱們倆的那個家都不知道怎麼樣了呢?」玉蘭說道。

「等我稍好些,我們一起回去看看。」陳剛說道。

陳剛在家里休息了兩天後,漸漸恢復了元氣,便跟著玉蘭一起照常來到街上掃街,不過手臂稍一用勁就鑽心地疼,玉蘭見狀,便不讓他掃,可陳剛卻說沒事,掃一下慢慢就適應了,轉身拿著掃帚試著用力一點點地掃起來。

下午,玉蘭和陳剛打掃完街道後,看時間還早,但決定一起先到商業局宿舍去看看,倆人相互攙扶著來到宿舍樓前,沿著樓梯走上去,過道里家家都在忙著做晚飯,見到陳剛和玉蘭過來,都驚奇地停下來看著他們倆人,有的略點下頭,有的側著身子讓出過道,有的還向家里人招呼著,引得家里的人都好奇地探出頭來觀看,陳剛和玉蘭只管低著頭,小心地走過通道,到了自家門前,玉蘭拿出鑰匙給陳剛,陳剛打開了門,只覺一股霉味撲鼻而來,陳剛讓玉蘭先站在門外面等著,自已先用一手捂著嘴鼻地走進去,將所有的窗戶全部打開,重新走出來時,只覺得臉上象掛上了什麼東西似的不舒服,不停地用手擦著臉,玉蘭讓陳剛站著別動,小心地把沾在陳剛頭發上和臉上的蜘蛛網一點點地弄了下來,陳剛再次走進去,從屋角找出掃帚,站在屋子中間一陣揮舞,將屋子里掛著的蜘蛛網全部掃下來,用腳將一個個蜘蛛踩死,玉蘭跟著走進屋子,只見桌子上、椅子上、櫃子上都布滿了灰塵,天花板上糊著的報紙也因潮濕有的月兌落、有的卷角,里屋的床上整整齊齊疊好的被子也有些僵硬,玉蘭伸手模了一下床單,沒想到也是一手的灰。

「今天不早了,還是改天抽時間再過來打掃吧,屋里太潮了,對你和胎兒不好。」陳剛說道。

「那我們先將就拿點換洗的衣裳回去吧。」玉蘭說道。

于是陳剛走過去打開衣櫃,先拿了一張床單出來鋪在床上,將玉蘭和自已的幾件換洗衣服拿出來放在床單上,然後將床單包起來夾在手里,又將剛才打開的窗戶全部關上,同玉蘭走出屋子,將門鎖上,照常扶著玉蘭往回走去。過道上忙碌著的人們仍舊給他倆讓出通道,看著他倆走下樓去。

白麗被縣革委會推薦為積極分子到市里去參加了表彰會,胸前佩戴起大紅花,走上台去領獎,同其他獲獎的人員一起站在台上照了像,回到座位上後,白麗打開獎狀看了很久,心里抑制不住的高興,白麗記得讀小學時,自已還陪同玉蘭得到過幾次獎,雖說是屈居在玉蘭之後,但自從上了中學以後,每次就只有坐在台下看著玉蘭走上台領獎的份,工作後更是與獲獎無緣,完全被定性為一個落後逍遙分子,同光彩奪目的玉蘭形成鮮明的對比。想不到現在卻是自已站在了領獎台上,而玉蘭呢?卻是每天在街上拿著掃帚掃大街的批斗對象,真是時事造英雄啊,誰說自已就不會超過玉蘭呢?看來只要把握好局勢,把玉蘭家兩口子批倒,自已在古城就會成為一枝獨秀。

白麗滿臉興奮地回到古城家中,可是一進屋看到吳昊的樣子,就頓時來了氣。自從家里的老人都相繼去逝後,白麗同吳昊之間的話就不投機,常常吳昊說不上幾句話就被白麗搶白過去,時間一長,吳昊就開始沉默寡言,因此白麗呆在家里的時間就越來越少,更談不上照顧吳昊的弟弟妹妹。有時白麗是直接回媽媽那邊,而白麗媽媽因為在教學上嚴厲苛責,被學生抓住把柄,也成了被批斗的對象,後來在白麗的周旋下,才被放回家中。

「媽,現在都啥時候了,你還在興過去的那一套教學方法,那哪里行?」白麗說道。

「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得學文化學知識,不好好地學,以後長大了能干什麼?」白麗媽媽氣憤地說道。

「現在是搞開門辦學,以勞動生產為主,你得多帶著學生搞勞動。」白麗勸說道。

「這小學生搞啥子勞動,人都還沒鋤頭高,純粹是扯淡。」白麗媽媽不屑一顧地說道。

「你可以帶學生剝剝花生、玉米什麼的呀,邊剝邊教學生算術,怎麼不好?」白麗開導媽媽說道。

「麻煩你搞清楚點,這是小學,不是幼兒園。」白麗媽媽沒好氣地說道。

「媽,你干嘛總是這樣較真呢?要跟上時代潮流嘛。」白麗不耐煩地說道。

「什麼潮流?純粹是瞎胡鬧。」白麗媽媽說道。

白麗被媽媽一陣子地搶白後,氣得跑回了家,幾天都不再回去。忽然有天學校來人通知她,說她媽媽因心肌梗塞被送進縣醫院去搶救,白麗正在布置紅衛兵搞宣傳的事,听來人一說,也顧不上許多,趕緊朝縣醫院跑去,來到急診室門前,只見門關著,白麗心急火燎地敲打著門,被護士走過來勸開,白麗只好一人在空蕩蕩地門前心浮氣躁地來回走動,不時地看著急診室的門,雙手搓揉著,心里期盼媽媽能挺過來,此時白麗感受到一個人好孤立無援,身邊無人幫著她去告知吳昊一聲,就算是吳昊幫不上什麼忙,可此時如果吳昊能站在她身邊陪著她就心滿意足。

白麗坐在門前的木凳子上,雙手抱在胸前,突然竟想起了讀中學時,有一次自已逞強,一口氣爬上籃球架上去玩,卻不小心沒抓牢支架,竟摔了下來,當場把老師和同學們都嚇壞了,而平時文靜的玉蘭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背起她就朝校醫室走去,還在校醫室守了她一個下午。白麗心想如果同玉蘭還是從前的關系,玉蘭肯定此時就會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可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了。唉,白麗嘆了口氣,了紛亂的思緒,重新強作鎮定起來。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了,醫生和護士都走了出來。

「醫生,我媽她怎樣?」白麗慌心站走來走過去急促地拉著醫生問道。

「唉,你自已進去看看吧。」醫生說完低著頭走開了。

白麗一時啞然,忙推開急診室的門走了進去,只見媽媽躺在手續台上,雙眼閉著,兩手攤開,身上蓋著白色的被單,白麗輕輕地走近媽媽身邊,試著去拉媽媽的手,卻感到冰涼,再輕輕地呼喚著媽媽,卻听不到媽媽答應,原來媽媽因搶救無效已撒手人寰,白麗感到如五雷轟頂,大聲地叫喊一聲「媽媽」便撲倒在媽媽身上痛哭起來,空蕩蕩的急診室里回蕩著白麗那孤獨的哭泣聲。

白麗心里悔恨莫及,簡單地料理了媽媽的後事後,同吳昊之間的裂隙越來越大,白麗恨吳昊成天唯唯諾諾的,一點都幫不上自已的忙,可是又礙于面子,不敢同吳昊提出離婚,更擔心怕因婚姻問題影響自已在縣革委會的形象,于是就以工作忙為借口,寧願在單位里多耽擱點時間,也不肯早點回家,等白麗回到家後,吳昊早已招呼弟弟妹妹吃過飯上床去睡了,白麗見桌子上還有剩的飯菜就隨便吃點,有時就在街上隨便買點東西邊走邊吃,回到家後就倒頭上床睡覺。

在單位上,吳昊因對搞運動、開批斗會、貼大字報等都顯得十分被動,自已完全不知道應該干什麼,性格內向的他總是被人家推著走,時常陷于迷茫遲鈍間,行動總是慢半拍。同時,自從父母親去逝過後,家里兩個年紀尚小的弟弟妹妹就全都指望著他,學校里又搞停課鬧革命,于是弟弟妹妹就成天家里家外地到處玩耍,這讓吳昊成天在單位里安不下心來,幸好有白麗擋著,大家的焦點都集中在白麗那里去了,自已則成了單位里可有可無的人,于是也樂得個逍遙自由,單位里只要組織出去貼大字報或是去開批斗會時,吳昊就悄悄地溜回家去尋找貪玩的弟弟妹妹,招呼他們吃飯睡覺。雖然有人看見吳昊這麼不積極也私下里有些意見,但因礙著白麗的面子不好說出來,生怕招忍白麗擔上是非,于是也就听之任之。

白麗知道吳昊向來都是膽小怕事,在外面忙起來的時候沒時間去理會他,但只要白麗一回到家里,就總是左右看吳昊都不順眼,動不動就朝吳昊發脾氣,說他一點都不知道給自已長臉,遇到事情就只會縮手縮腳,讓自已一個女人家在外面打拼。而吳昊卻認為自已向來就幫不上白麗什麼忙,于是就抱著只要不要給她添亂,就是最好的想法,任憑白麗怎麼找茬發脾氣都不吭聲,更不同她斗氣,對白麗的指責也習以為常,每天只把心思放在弟弟妹妹身上,這倒讓白麗奈何他不得,于是自已說累了、罵累了也只好照常該吃飯吃飯、該睡覺就睡覺,日子仍然得照常地過下去。

白麗忙起來的時候,根本就照顧不到他的弟弟妹妹,以前白麗是經常給弟弟妹妹買東西,陪著他們玩,幫著指導他們溫習功課,讓弟弟妹妹對她這個當嫂嫂的心生依戀之情,同白麗的關系十分融洽。可是後來白麗不緊照顧不到他們,還時時當著他們的面對吳昊發脾氣,弟弟妹妹也漸漸地覺察到這個嫂嫂不象以前那樣地親切對他們了,還常常當著他們的面指責哥哥無能,讓弟弟妹妹站在邊上茫然地看著他們,有時只要一見到白麗回來,就悄悄地走開,這讓吳昊不由對白麗心生芥蒂,漸漸地不悅。特別是後來看到玉蘭和陳剛都被白麗打倒後,心里怎麼都想不明白,在吳昊眼里,陳剛和玉蘭在商業系統可是視為楷模的呀,而玉蘭和白麗又曾經還是那麼要好的朋友,怎麼會一下子就給批斗了呢?好幾次吳昊在大街上遠遠地看到玉蘭和陳剛淪落為掃大街的,心里實在是想不通,可是礙于白麗的權威,不好走過去接近玉蘭和陳剛,只覺得白麗做得太絕情,而自已也幫不上什麼忙,也就只有明哲保身。

而在白麗媽媽去世的這件事情上,吳昊也意識到自已當時未能在醫院里陪著白麗,而是第二天知道後才趕過去,訕訕地幫著白麗料理了後事,由于心中內疚,那段時間吳昊對白麗殷勤小心,處處讓著白麗,還特意囑咐弟弟妹妹少在白麗面前惹事,讓弟弟妹妹很是不悅,不明白為啥哥哥要這麼遷就白麗,于是就干脆見到白麗就躲開。白麗此時因媽媽的離世心里正覺得孤獨無靠,迫切需要有一個溫馨的地方讓她排遣一下心中的落寞,吳昊送過來的肩膀讓她別無所選,于是也稍稍地收斂起昔日的鋒芒,同吳昊的關系也暫時有了緩和。

不久,一場打擊翻案風又掀起,白麗一下子又恢復了原先的氣勢,在羅列古城的批斗分子名單上,白麗毫不客氣地加上了陳剛的名字,于是陳剛又被抓上台去批斗,還未完全養好的腰傷又被人下手傷害到,讓陳剛疼痛得欲哭無淚,批斗會結束後,陳剛完全癱倒在台子上,開會的人竟然說他是在裝腔作勢,還明白地告訴陳剛說裝也沒有用,過兩天還要押著他到鄉下公社去斗,然後一行人徑直離去,玉蘭讓人回家叫來洪順,一起幫著把陳剛背回了家中。

「玉蘭,我這次可能是真的不行了,我實在是挨不過去了。」陳剛躺在床上對玉蘭說道。

「別說傻話,你好好休息,堅持敷藥,一定會好起來的。」玉蘭一邊給陳剛上藥一邊說道。

「玉蘭,我要是真的不行了,看在咱們未出世的孩子面上,你說啥也要堅強地活下去呀。」陳剛拉住玉蘭的手說道。

「我不準你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要是真的不行了,那我也隨你一道走,咱們一家三口到那邊生活去。」玉蘭哭嚷著說道。

看著玉蘭和陳剛相互依偎在一起說著這些話語,洪順和靈芝心里很不是滋味,倆人坐在院子里尋思著怎樣才能幫玉蘭和陳剛逃過這場災難。

「要不然,就讓他倆一起悄悄地離開古城吧。」靈芝對洪順說道。

「讓他們去哪里?」洪順愁眉不展地說道。

「我小時候遇到災難,就是叔叔帶我離開古城隱身在深山生活,後來才回到古城的。」靈芝說道。

「可是現在陳剛動彈不得,玉蘭又懷起身孕,他們這樣如何離開呀?」洪順搖搖頭說道。

「唉,要我看,就是不能離開,也得找個地方躲一下,玉蘭還好,懷起身孕,他們不敢動手,可是陳剛是他們的眼中釘,要不就找個地方把陳剛隱藏起來吧。」靈芝若有所思地說道。

于是倆人站起身,走進屋子里去對玉蘭和陳剛說道︰

「你們倆就這樣待著也不是個事,總得想想辦法,剛才我倆在外面商量了一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讓陳剛先躲起來,先避開這個風頭再說。」靈芝說道。

玉蘭听靈芝這麼一說,臉上泛出驚喜的目光,忙拉著靈芝問躲到哪里去好,靈芝說還沒想出個頭緒來,玉蘭說躲到商業局宿舍他們的屋子里,洪順搖搖頭說那里不行,人多眼雜,隨時都會被發現的,玉蘭沉思著想了想,忽然想起陳剛先前住過的百貨公司單人宿舍,自從陳剛搬到商業局去後,隔壁的幾個年青人也陸陸續續地搬走了,如今房間都空著,平時也沒人上那里去,靈芝覺得可以,洪順思慮了一下,決定明天先悄悄地過去打探一下究竟,然後再確定。

第二天,洪順來到百貨公司,趁著中午百貨公司人多時,悄悄一人獨自從後門溜出來,找到上閣樓的狹窄樓梯,故意裝著找人的樣子,沿著樓梯抓著扶手爬上頂樓,迎面掛著一床被丟棄的白床單,上面積滿了灰塵,洪順用手撩開床單,只見過道里全是一些廢棄的雜物,洪順慢慢地走過去,從一間間的空房間前的窗戶台邊向里張望,房間都是空無一人,里面東西七零八亂在堆放著,洪順來到陳剛以前住過的最里間,這里顯得更幽靜,門沒鎖,洪順推開門,里面一股霉味刺鼻,洪順打開窗戶,有意讓屋里的空氣對流開來,四下里看去,床、桌子、椅子都還在,電燈被拉在半空中懸掛著,洪順試了下開關,電燈還能亮,又趕緊地關上,心想陳剛躲在這里來是絕對不能開燈的,好在隔壁不遠就是廁所,也還算是方便的,只消從家里帶些鋪的蓋的過來就行,洪順覺得這地方確實妥當,于是關上門走出來,後想想又回去仍將門開著,然後伸出頭到處看看,見沒有人,才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來到後院里打量著,見南邊一處低矮的圍牆邊有一個小土堆,就走到小土堆那里,輕松一跳,就從里面跳到了外面一處小巷子,沿著巷道往外走,就到了大街上。

洪順回到家後,將看到的一切全都告訴了靈芝和玉蘭及陳剛,一時大家都很高興,洪順說事不宜遲,最好當晚就悄悄地過去,于是玉蘭忙著給陳剛去準備鋪的蓋的,洪順讓靈芝多給陳剛做點饅頭和烙餅,這樣就不用天天過去給陳剛送吃的,免得讓人看見,靈芝點點頭,轉身去廚房準備,洪順找出一個舊的熱水瓶試了試,見還能裝水,只是沒有木塞,洪順找出一張舊報紙揉成一團,又剪了塊紗布將舊報紙扎起來,裝了點水進熱水瓶,將自制的木塞塞進熱水瓶口,把熱水瓶倒過來,沒見里面的水溢出來,便覺妥當。

晚上,玉蘭把墊單被子包成一卷,靈芝將做好的饅頭和烙餅用個布袋子裝著,洪順把熱水瓶里裝滿了水,從桌子上的抽屜里拿出手電筒,陳剛換上衣裳,玉蘭給他系好扣子,扶著他站起來穿上鞋子,準備陪著一起過去,被洪順攔住。

「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你現在行動也不方便,就同你媽在家里待著,我帶陳剛過去安頓好,今晚同他一起在那里住,明天一早再回來。」洪順說道。

「听爸爸的,你們就不要過去了,放心吧。」陳剛拖著病痛的身體虛弱地說道。

「那你走得動嗎?」。玉蘭不放心地說道。

「沒事,走得動的,我到了那里就可以安心地躺下來休息,你們不要掛欠。」陳剛說道。

「饅頭和烙餅吃完後,我會再給你做好帶過來。你把這帽子帶上,晚上可以避人眼目。」靈芝找出來一頂破舊的草帽給陳剛戴在頭上說道。

陳剛接過靈芝手里的布袋子緊緊地夾在腋下,然後吃力地站起來,洪順則抱著鋪蓋,拿著手電筒,對陳剛說他先走出門,在前面試探著,讓陳剛稍稍等過一會兒後再出門,倆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他會在百貨公司大樓後面的那條巷道口等著他。玉蘭則提醒爸爸說要注意門口對面那根電線桿,說上次自已回家來時就有人躲在那里通風報信。洪順慎重地點點著,說他就先從那根電線桿那邊走過去,見沒有人時,陳剛再跟著出去。

靈芝同洪順先走到大門門,靈芝輕輕地拉開門,探出頭去左右兩邊看了一下後,讓開身子,洪順抱著東西拱著身子走出大門,迅速閃進對面那根電線桿那里,然後沿著屋檐下走去。玉蘭扶著陳剛走到門口,靈芝示意陳剛可以走了,陳剛緊緊捏了一下玉蘭的手,咬緊牙關,腳步一踮一踮地走了出去,玉蘭很想伸出頭去看看,被靈芝攔住,靈芝輕輕地將大門關上,扶著玉蘭轉身走回屋子里。

「媽,我好擔心他呀,他痛得那麼厲害,能走到那里去嗎?」。玉蘭邊走邊回頭看著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呀,怎麼都得挨過去,反正今晚上有你爸爸照顧他,陪著他,應該沒事。」靈芝說道。

玉蘭還想說什麼,被靈芝勸住,扶著她進屋讓她躺下休息,叫她別多想,等明天洪順回來後就知道情況了。玉蘭想想便不再問,等靈芝出去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想著同陳剛現在遭受的磨難,眼淚不禁流了出來,想象著陳剛要在百貨公司樓上那間小屋里獨自躲藏,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玉蘭心里滿含辛酸,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深夜的街道上,零零星星地透著幾點昏暗的燈光,寂靜無人,洪順抱著鋪蓋邊走邊不停地回過頭來四處張望,遠遠地看到陳剛戴著草帽一步一顛地跟在後面,便繼續朝前走去,走了一段後,見陳剛還沒有跟上來,就又停下來等著,心里雖然有些著急,但又不好倒回去扶他,直到看到陳剛跟上來後,才又往前走,一路上倆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

陳剛從家里走出來後,還沒走上多遠,就氣喘吁吁,劇烈的疼痛讓他好幾次不得不停下來喘氣,臉上的汗珠也冒了出來,可是停的時間一長,他知道洪順在前面難等,就又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走去。陳剛心里知道,如果能夠躲開一陣,安心地休養,自已是可以好起來的。但如果要是再被抓去批斗,別說好起來了,恐怕連命都難保,自已一人死了不足惜,只是虧歉了玉蘭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而玉蘭的爸爸媽媽又是這樣的厚待自已,因此無論如何自已也要掙扎著活下去,只要一家人還能夠在一起,自已就是再難熬也得挺住。想到這里,陳剛心里支撐著一個理念,為了玉蘭及她的父母,自已就是做牛做馬也值得。

陳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走到了巷道口,洪順站在巷道口里面等著他,見陳剛走近後,倆人一起慢慢地走到那缺口處的圍牆邊,洪順知道陳剛又累又痛,就同他一起靠著圍牆先休息一下,陳剛氣喘吁吁地靠在圍牆上,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然後左右兩邊看了看,悄悄地對洪順說道︰

「爸爸,此處不宜久待,咱們還是先進去吧。」

「你能翻過去嗎?要不你踩在我腿上先翻進去,圍牆里面是個小土堡,翻過去就能夠著地。」洪順輕聲說道。

「好,我試試。」陳剛說道。

于是洪順蹲,先把鋪蓋和熱水瓶放在地上,然後讓陳剛左腳踩在自已的兩腿上,雙手用力推著陳剛,陳剛將布袋子搭在圍牆上,雙手扒著牆頭,右腳使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搭上牆頭,借著洪順推他的勁,奮力爬上牆頭,然後跳了進去,洪順拿起地上的鋪蓋和熱水瓶遞給陳剛,然後自已使勁爬上圍牆,輕輕地跳了下去,拿起鋪蓋和熱水瓶,同陳剛朝樓梯口走去。倆人走到樓梯口,因里面黑得什麼都看不清,洪順拿出手電筒打開,把光線調到最暗,照著漆黑狹窄的樓梯拉著陳剛慢慢地走上去,轉個彎來到過道,昨天掛在過道上的那床床單仍舊掛在過道口,洪順用手電筒挑開床單,照照過道,然後讓陳剛上前,自已仍將床單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倆人小心翼翼地穿過過道,走到了最里間的那扇門前,陳剛推開門,借著洪順的手電筒光走了進去,洪順進屋後隨手將門反鎖上,將手電筒交給陳剛照著,把熱水瓶放在桌子上,簡單地收撿了一下床上的雜物,把鋪蓋打開來鋪在床上,囑咐陳剛手里的布袋子一定要貼身放,不然會引來老鼠啃食。隨後倆人關上手電筒靠倒在床上,陳剛將草帽掛在床頭邊,一人頭朝一邊躺著輕聲地說話。

「明天我一大早就離開,不然會引起人注意。你一定要呆在屋子里,少出去,盡量晚上再去廁所。等過幾天後,晚上我再過來看你。」洪順說道。

「好的,只要能這樣躺著休息我就滿足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陳剛說道。

「來的時候忘記給你帶個杯子喝水了,你明天在屋子里先找找,看有沒有。」洪順關心地說道。

「沒事,我會想辦法的。」陳剛答應道。

「在這里安心休養,不要去想其他的,有事時我會隨時想辦法過來。玉蘭有我和你媽照顧著,你別擔心。」洪順說道。

「爸爸,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還得讓你和媽媽幫我們操心。」陳剛內疚地說道。

「別說這樣的話,誰讓咱們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洪順說道。

倆人說著說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洪順不敢睡得太沉,不時睜開眼楮看看外面,估計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坐起來,听著陳剛均勻地打著呼聲,洪順不忍心叫醒他,輕手輕腳地下床走到窗戶前,往外面看去,只見外面浮著濃濃的霧氣,天還沒亮,四周一片沉寂,洪順想此時借著霧氣離開比較安全,于是從床頭取下陳剛掛著的草帽,輕輕地拉開門,轉身將門帶上,外面潮濕的空氣裹著寒氣襲身,洪順不由打了個冷顫,憑著來時的記憶,輕輕地穿過過道,走下樓梯,來到缺口的圍牆處,借著小土堡翻過圍牆跳在巷道里,迎著漫延的霧氣雙手緊抱著,躬著身子快步朝家里走去。

陳剛一覺醒來,天已亮了,翻過身來不見洪順,知道已離開,起身下床來,先到窗戶邊朝外面看看,然後拉開門,側著身趕緊去上了廁所後又回到屋子里把門關上,只覺得口渴,拿起桌子上的熱水瓶四底下找杯子,終于在床底下看到一個被自已當年丟棄的茶缸,于是放下熱水瓶彎下腰鑽進床底下將茶缸拿了出來,茶缸里里外外沾滿了灰塵,陳剛想到外面去清洗,可一想到洪順的叮囑,不敢冒然出去,先撕了張牆上貼著的報紙將茶缸里外擦了一遍,然後用熱水瓶里的開水燙了一下,才倒出開水在茶缸里涼著,回身坐在床沿,四下里認真打量著這間昔日里自已住過的房間,不由回想起當初自已剛從鄉下老家來到古城參加工作時的情形,當時百貨公司的人帶著自已來到這間宿舍時,心里激動萬分,看著嶄新的房間,潔白的牆壁,屋里擺著的床、桌子、椅子等,比起自已在鄉下時住的茅草棚好上萬倍,于是將全部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後來結識了玉蘭,自已又調到商業局,也算是既成家又立業,想像著今後的生活也是這樣一帆風順。誰知道如今自已又回到了這里,而且還是這樣的狼狽、這樣的偷偷模模見不得人,和玉蘭同處一城,卻要這樣的分開來,陳剛實在是想不到自已的人生竟然走出這樣的軌跡,好似從峰頂一下子跌落到了山谷里,從夏天的熾熱走進了冬天的嚴寒,來不及細想和適應,一切都在瞬間改變。

陳剛取出布袋里的饅頭,就著開水慢慢地吃起來,他不知道會在這里呆多久,身上的傷痛也不知道何時能消除,只希望不要被其他人發現就好。陳剛走到床頭邊的另一扇窗戶前,一眼望去,遠處山巒疊嶂,漸漸消散的霧氣或濃或稀地縈繞,河對岸的房屋好似被霧氣清洗過了似的,在清晨的陽光照射下,更顯得清澈奪目,那屋頂上的瓦、那屋檐上的角層層疊疊地排列著,透視出古城古老的風姿,穿城而過的河水靜靜地流淌,河面上幾搜小船悠然地穿梭著,好一幅江南水鄉的清晨畫卷,陳剛想著當初自已曾深深地被這樣的早晨美景陶醉,穿上衣服背起挎包就匆匆地下樓,融入到街上的人流中。陳剛不敢再伸出頭往下看,現在街上的景象他能想像出來,于是重新走回到床邊坐下,想了想,又倒在了床上,望著天花板上貼著的舊報紙出神地看著看著,慢慢地又睡著了。

陳剛一覺睡到下午,被街上游行的喇叭聲給吵醒,陳剛每次一听到這種聲音響起,就不由得全身發顫,回想起上次被押送到鄉下去批斗,在一片吵吵嚷嚷聲中,自已完全被懵住了,恍恍惚惚中被人推上推下,一雙手被反捆,肩上、腰上、腿上等部位不時地被人打、被人踢,稍不留神,臉上就被人抽耳光,一陣火辣辣地疼,陳剛只覺得如同身陷地獄般,只企盼著批斗早點結束,不管將他扔在哪里過夜,他都別無所求,只想在無盡的黑夜中閉上雙眼不再醒來。

此時陳剛覺得肚子又開始餓了,于是取出烙餅吃起來,帶著咸味的烙餅吃下肚後,再喝上點水,身體的飽足感頓時涌入全身,吃完後陳剛又躺回床上,拿起洪順留下來的手電筒把玩著,打開手電筒的下蓋,將兩節電池取出來,又將電筒頭上的罩蓋扭開,把所有的零件拆散下來放在床上,然後又一件件地裝上去復原,全部裝好後,將手電筒放在頭頂邊,看著窗外的日光漸漸暗下來,一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陳剛又慢慢地睡著了。

洪順回到家里後,把情況告訴了靈芝和玉蘭,為避人耳目,玉蘭仍舊挺著肚子上街去掃街道,看到游行的車輛一路放著高音喇叭地從街上穿過,玉蘭躲進城門洞里,看到又有新的被抓來批斗的人押在車上,玉蘭心里只唯願陳剛不要再被抓出去批斗,雖然同陳剛不能天天待在一起,但只要陳剛安全,玉蘭就覺得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一連過了三天,都沒有人找上門來,洪順靈芝和玉蘭懸著的心也漸漸地放下來,靈芝想著陳剛帶去的食物可能快吃完了,就又給做了一些花卷,蒸了幾個紅薯,拿紗布包上,洪順想著陳剛那邊的水也許喝完了,從門背後取出一個軍用水壺,灌滿水後,擰緊蓋子,玉蘭找出兩件陳剛的換洗衣裳,讓洪順晚上帶過去給陳剛換上,再把陳剛換下來的衣裳帶回來洗。三人吃過晚飯後坐在屋子里聊著天,等著夜晚的降臨。

「爸爸媽媽,今天街上又抓了人來游街,整條街上都鬧哄哄的。」玉蘭說道。

「那你在街上得更加小心,別讓人踫到你。」靈芝說道。

「最好離人多的地方遠點,不要讓人注意到,也但願那些人把陳剛這事給忘了就好。」洪順說道。

「只要那個白麗不再掂記著咱們家就行,只要她一出現,咱們家就遭殃。」靈芝氣憤地說道。

「這很難說呀,哪天她頭腦一熱地想起來就不會放過的,所以咱們都要警惕她。」洪順說道。

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洪順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背起水壺,把吃食和衣裳全部裝進一個挎包里背在身上,說是這樣去翻圍牆時要方便一些,靈芝和玉蘭千叮嚀萬囑咐地提醒洪順小心,洪順從靈芝手里接過草帽,戴在頭上,對靈芝和玉蘭說道︰

「我仍然會象上次一樣的過去,如果陳剛那里沒什麼事,我把東西交給他後很快就回來,在那里過夜我怕會睡過頭,明天回來不方便,你們稍晚些時候再睡,靈芝等著給我守門。」

「好,我會一直等著你回來的,這夜路也實在不能走多,我總是不太放心。」靈芝說道。

「爸爸,你給我捎句話給他,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堅持下去。」玉蘭說道。

「嗯,我會告訴他的。」洪順說完,輕輕地拉開門,朝外面張望了一下後,迅速走了出去,靈芝趕緊關上了門。

洪順這次因為是獨自一人走,所以一路上走得很快,沒多久就到了巷道口,洪順模黑找到缺口圍牆處,四下看看沒有人,便雙手趴著牆頭用力翻了上去,洪順正往下跳時,一陣風吹過來,將頭上戴著的草帽吹落下去,掉進巷道里,洪順擔心再出去撿草帽會耽誤時間,索性等一會兒出來時再去撿好了,于是徑直朝樓梯口走去,模著黑上了樓,穿過過道,來到陳剛的房門前,用手輕輕敲了幾下,壓低聲音叫道︰

「陳剛,陳剛,是我,快開門。」

屋里陳剛躺在床上听到洪順的叫聲,拿過手電筒打開,下床來開了門,洪順閃進屋里,迅速將門關上,然後將身上背著的東西全部放下來,把吃食遞給陳剛,陳剛接過來,打開布包,拿起花卷就吃起來,洪順將水壺打開,把水全部灌進熱水瓶里後,對陳剛說道︰

「玉蘭讓我給你帶了衣裳過來,你把身上穿的換下來吧,等會我帶回去。」

「我在這里沒有這許多講究,衣服髒點不要緊。」陳剛說道。

「既然都帶過來了,你還是換了吧,這些天沒有人過來吧?」洪順問道。

「沒有,白天听到外面吵,一到晚上就靜悄悄的。」陳剛說道。

洪順將手電筒關上,挨著陳剛在床邊坐下,詢問他身上還痛不痛,帶過來的東西夠不夠吃,陳剛回答說已好了許多,可能再過幾天就完全恢復了,隨後又問了下玉蘭的情況,洪順把玉蘭說的話轉告給陳剛,問他可有什麼要轉告要帶的,陳剛搖搖頭,洪順又坐了一會後就起身離開,照常小心地把門帶上。

洪順翻過圍牆跳到巷道口,四下里找了找草帽,因為天太黑,巷道口又被兩邊的房屋和圍牆遮擋,洪順怎麼都找不到,想想算了,便趕緊走回家去。

第二天中午,洪順照例出去給玉蘭送飯,靈芝一人在家中收拾,突然,幾個紅衛兵造反派破門闖了進來,對著靈芝大聲地吼道︰

「快把陳剛叫出來,馬上跟我們走。」

「你們這是干什麼?私自闖進我家來,還講不講王法了。」靈芝十分氣憤地指責說道。

「少嗦,今天先不跟你這資本家理論,我們只找陳剛。」一名紅衛兵造反派說道。

「我賣布就成了資本家,那你們穿衣服干嗎?你們穿了用布做成的衣服不也是資本家嗎?有本事就別穿呀。」靈芝說道。

「這?」那名紅衛兵造反派一時語塞。

「你這是資本家狡辯,不跟你說,快點把陳剛叫出來。」另一名紅衛兵造反派說道。

「陳剛不在,你們別處找去。」靈芝不耐煩地答道。

「胡說,那天看見你們把他帶回來的,你要不說實話,我們可要進去搜查。」一名紅衛兵造反派說道。

「你敢?你要進我的屋,我就把你當強盜打。」靈芝隨手操起一根扁擔拿在手里大聲說道。

這時,洪順提著提藍走了進來,見到這陣勢,放下提藍趕緊跑到靈芝身邊護著靈芝,靈芝見到洪順回來,更是對那幾個紅衛兵造反派怒不可遏,把扁擔高高地舉起,那幾個紅衛兵造反派見靈芝這樣,也不敢冒然上前,其中一人只好臉上堆起笑容走上前對洪順說道︰

「你們別這樣,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只要把陳剛叫出來就行。」

「陳剛不在,你們上別處去找。」洪順沒好氣地說道。

「那我們就去問問洪玉蘭吧。」一名紅衛兵造反派說道。

靈芝和洪順頓時吃了一驚,擔心玉蘭被他們使壞,于是倆人一起跟著他們走上大街去找玉蘭,玉蘭此時正坐在城門洞里休息,見到一群紅衛兵朝自已走來,本能地站了起來,洪順和靈芝快步跑過來站在玉蘭身邊。

「洪玉蘭,陳剛在哪里?快說。」紅衛兵朝玉蘭喊道。

玉蘭正疑惑著眼前的這一切,見父母親都趕了過來,知道是來保護自已,于是冷冷地對他們說道︰

「我不知道。」

「你是他媳婦,怎麼會不知道?」一名紅衛兵造反派說道。

「人是被你們抓走的,我倒要想問你們要人。」玉蘭說道。

「 ,你這是倒打一耙呀,你們要是把他藏起來不說,等我們找到了,有你們的好看。」那一名紅衛兵造反派說道。

隨後幾名紅衛兵造反派見問不出什麼來,就泱泱地轉身回去了,靈芝扶著玉蘭重新坐下來,悄悄地把事情原委告訴了她,同時叮囑她如果再有人來問陳剛的事,就一個勁地回答說不知道,看他們能怎麼樣,玉蘭頻頻的點點頭。洪順擔心還會有人來找玉蘭的麻煩,就留下來陪著玉蘭,讓靈芝先回家去。

白麗听說陳剛不見後,心里覺得蹊蹺,陳剛自小一個人,除了玉蘭一家人外,沒什麼親戚,因此不可能跑到哪里去,肯定是躲在家里,靈芝不讓搜查,更說明有問題,不過沒抓到什麼把子柄,也不好冒然下手,于是就又派了上次那個紅衛兵注意觀察靈芝家里的動向。一連幾天過去,仍是沒有見到陳剛的身影。

就在白麗覺得費解之時,百貨公司來人報告,說是兩個小孩子在百貨公司後面圍牆處玩耍時,發現在百貨公司樓上有人躲在房間里,因樓上長期無人居住,也沒有人上去過,于是百貨公司怕擔上干系,特意到縣革委會報告一聲。白麗從來就不信這些邪,于是帶上幾名紅衛兵造反派就朝百貨公司走去。

見到白麗,百貨公司的人趕緊向她解釋,說是兩個小孩子在百貨公司後面的巷道口玩耍,撿得一個舊草帽,就順著圍牆看去,見有一處缺口,便好奇地爬了上去,倆人在缺口處坐著玩時,無意中看到頂樓上有個人影一晃一晃的,以為是鬼便嚇得趕緊跳下了圍牆,其中一個孩子的腳還崴了一下,等孩子家人來問過後,才告訴了百貨公司的人。

「大白天的竟有這樣的事,走,去看看。」白麗站起身,一群人緊跟著來到了百貨公司的後院樓梯口處,幾個男同志先走上樓去,白麗跟在後面,其他的人也都好奇地跟著,狹窄的樓梯里擠滿了人,大家上了樓來到過道,一名男同志將過道里掛著的床單拉到一邊,床單上灑落下來的灰塵讓大家趕緊捂住口鼻,然後低著頭走進過道,挨著將一間間的房門踢開,里面都是空空蕩蕩的無人,接著來到最頂頭的那間房門前。

陳剛正躺在床上午睡,忽然被隔壁的踢門聲吵醒,下得床來貼著窗戶一听,才知道是來人搜查了,陳剛來不及細想原由,急忙尋思著怎麼躲藏,但听到腳步聲已經逼進,知道無路可逃,唯一的辦法是只有從窗戶跳出去,可是下面無任何可遮擋藏身之處,這一跳就是從幾十米高的窗戶跌向大街,非死即傷,陳剛站在窗戶前猶豫了,這時外面的人已經走到了房門前,陳剛想了想,干脆直接坐回床邊,等著門被踢開。

「 」地一聲響,房門被一腳踢開,房門彈在牆壁上後又反轉關了回去,就在房門踢開的瞬間,踢門的人一眼看到陳剛坐在里面兩眼直視著他時,嚇得倒抽了口氣。

「有人、有人。」踢門的那人尖叫著喊道。

于是馬上有幾個人走攏過來,重新踢開房門,只見陳剛雙手抱在胸前怒目而視,白麗擠過來一看見陳剛,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定了定神,冷冷地說道︰

「我還以為是誰在這里裝鬼嚇人呢?原來是你呀,真是想不到啊陳剛,你竟然會跑到這里來躲起,這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難怪去玉蘭家找不到你,我倒想問問,你是怎麼過來的?是自已一個人來的嗎?還是有人幫著你過來的呢?」

陳剛見到白麗,把臉轉向一邊,既不理踩白麗,也不答話。白麗往屋里走了幾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說道︰

「這屋子也不象人能住的地方呀,又髒又灰,我都奇了怪,你竟然能躲在這里逃避我們,看來你還是意志蠻堅強的哦。你們還站著發什麼楞,抓起來,帶走。」

于是幾個紅衛兵造反派不由分說走上前來將陳剛扭起來,白麗朝前走出屋子,外面過道里站著的人紛紛讓開,看著陳剛被押著走出來,都露出驚奇的目光,悄悄地指指點點議論著。白麗帶著陳剛先走到百貨公司辦公室,指著陳剛說道︰

「看看吧,這就是你們傳說中的鬼,這麼一個大活人躲在樓上這麼久,你們都不知道,你們的階級覺悟都到哪里去了?」

百貨公司的人看到陳剛,也都驚得目瞪口呆,听白麗這麼責備,也都無話可說,白麗又接著數落了一番後,叫人帶上陳剛朝玉蘭家走去。

玉蘭掃完街道剛回到家里,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擦,進屋子里倒了杯水喝,靈芝從廚房里一手拿著豆角一手拿著洗菜的銻盆走出來坐下摘菜,洪順則找出張《參考消息》報紙坐在一邊看著。

「媽媽,陳剛在那里天天吃面食,能不能給他送點飯過去呀?」玉蘭對靈芝說道。

「飯好送,就是菜不好帶,你爸爸要翻過那圍牆,費勁得很,上次還把那草帽弄丟了。」靈芝說道。

「再等等看吧,我那天去時看到他已好多了。」洪順挪開報紙說道。

三人正說著,忽然听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洪順趕緊放下報紙,朝靈芝和玉蘭看了一眼,然後慎重地走過去開門,靈芝則停下手里正摘著的菜,站起身緊挨著玉蘭,倆人一起朝門口看去,洪順將門打開後,只見白麗昂首挺胸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群人押著陳剛走進院子里,洪順看到陳剛不由張大了嘴,靈芝和玉蘭快步走出屋子,白麗轉過身對後面的人示意放開陳剛,玉蘭則不顧一切地走過去扶起陳剛。

「上次我讓他們來帶陳剛,你們都說陳剛不在家,好,算我相信你們一次,這不,我親自幫著你們把陳剛給找了回來,還親自送他回家來,咋樣?玉蘭,我可是對得起你了。只是有件事我始終沒弄明白,陳剛怎麼會不告訴你們,他竟然跑到百貨公司的閣樓上去躲起來,那他每天吃什麼呀?都這麼幾天了,沒人給他送點吃的,他肯定早就餓死在那里了。好吧,今天我可是當著你們大家的面把陳剛送回家了,改天要是再說陳剛不在家,那我就不會再相信你們了。」白麗一邊踱著步一邊得意地說道。

玉蘭並不看白麗,只管拉著陳剛,眼楮里充滿了關切之情,洪順走到靈芝身邊,倆人木然地看著白麗,心里想著白麗到底想要干嘛。白麗說完話,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下院子,然後揮揮手,帶著一群人走了出去。洪順趕緊過去關上門,玉蘭忙扶著陳剛走進屋子里,靈芝跟著走了進來。

「他們把你怎樣了?有沒有打你?」玉蘭焦急地問。

陳剛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

「他們是怎麼找到你的?」洪順問道。

「不知道,我當時正在睡覺,听到他們踢門,想跑也來不及了。」陳剛低聲說道。

「咱們已經做得這麼謹慎了,還是被他們找到,唉,這可如何是好呀?」靈芝嘆息著說道。

「先不管那麼多,你快去洗洗吧。」玉蘭對陳剛說道。

陳剛站起來朝洗澡間走去,玉蘭進里屋去幫他換洗衣裳,洪順則同靈芝一起進廚房去做飯。玉蘭拿出衣裳來,仍舊坐在洗澡間門前等著,不管怎麼樣,只要陳剛能回到家玉蘭就放心,想著這些天陳剛一人在那閣樓上遭受的罪玉蘭心里就心痛不已,盡管剛才白麗話里帶話地故意刺探,玉蘭毫不理會,只當沒听見,心里想的只要陳剛能平安地回到自已的身邊。

四人一起坐下來吃飯時,玉蘭想著陳剛這些天都沒有吃到米飯了,于是不停地給陳剛碗里夾菜,陳剛也勸玉蘭要多吃些,然後對洪順和靈芝說道︰

「爸爸媽媽,我也想好了,躲也是沒有用的,就听天由命吧。」

「哪能就這樣听天由命,他們不打你還行,若是又把你弄得傷痕累累,你這身體可是經受不住的啊。」靈芝心疼地說道。

「你這兩天就先在家里呆著,玉蘭也不要出去掃大街了,在家里陪著陳剛,我替你去掃。」洪順說道。

晚上,靈芝和洪順在房間里想著陳剛的事,倆人擔心的是白麗不知又要搞什麼名堂,今天白麗說的話讓他們再一次地看清了白麗的面目,感覺到這早已經不是以前認識的那個白麗了,說話陰陽怪氣,還咄咄逼人,從她那氣勢上來看眼下不知還要遭受多少的罪,因此靈芝還是主張將陳剛藏起來,洪順問她藏在哪里好,靈芝一時也說不上來。

陳剛和玉蘭躺在床上,玉蘭不停地詢問陳剛這些天是怎麼過來的,想像著那又窄又小又黑又髒的閣樓,陳剛在那里既不能出來,又不能發出聲響,每天吃著又冷又硬的饅頭之類食物,這跟坐牢簡直沒有區別呀。陳剛告訴玉蘭還不止是這些,一到晚上就听到老鼠爬上爬下的聲音,白天有時想上廁所怕被人發現只好忍著,晚上面對著漆黑的房間卻不敢打開手電筒,唯一稍好的是每天清晨,能站在窗戶前看看河對岸的景色,想著許多年以前的事情,支撐著他堅持下來的勇氣。

「但今天被發現後,想著又是少不了要遭受一頓拳打腳踢,卻沒有想到竟然讓白麗給送回家里來。」陳剛不解地說道。

「她這是雞給黃鼠狼拜年,沒安好心。」玉蘭不屑地說道。

「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先挨著吧。」陳剛說道。

「我就不信這世道會一直這樣下去,遲早會改變的。」玉蘭說道。

「但願我們都能等到那一天。睡吧。」陳剛替玉蘭拉了拉被子蓋好,然後關了燈休息。

第二天,靈芝和洪順起床後,做好早餐,給玉蘭和陳剛留了一份,倆人吃完一起走出大門,靈芝陪著洪順走到大街上大戲樓前公共廁所那里,洪順從廁所里面拿出掃帚開始掃街,靈芝則挎著藍子去菜市買菜。

玉蘭和陳剛起來吃完早餐,倆人在院子里散步曬著太陽,突然門被推開,走進來兩個紅衛兵對陳剛說道︰

「陳剛,跟我們到縣革委會去,白副主任讓你交待你躲到百貨公司樓上去的罪行。」

「你們昨天不是去把他押回來了嗎?還要交待什麼罪行?」玉蘭拉住陳剛轉身對那兩個紅衛兵說道。

「洪玉蘭,看在你懷孕的份上,我們不動你,但陳剛必須跟我們走,交待完了自然就放他回來。」一個紅衛兵說道。

「你在家里安心呆著,我同他們去去就回來。」陳剛輕輕地將玉蘭的手放下說道。

「我擔心你去了不會回來。」玉蘭緊緊地拉著陳剛不放手說道。

「干嘛這麼磨磨唧唧的,快點走吧。」一個紅衛兵大不耐煩地說道。

「沒事,我會回來的。」陳剛勸說玉蘭松開手,然後同那兩個紅衛兵走了出去,玉蘭追到門口,靈芝正買菜回來,看到陳剛被帶走,想上前去問個究竟,又看到玉蘭要追出來,擔心玉蘭出事,忙過來扶住玉蘭。

「媽,陳剛又被他們帶走了。」玉蘭哭訴道。

「我知道,但是你不能就這樣追出去,你在家里等著,我這就去找你爸。」靈芝將玉蘭扶回家,放下菜藍子說道。

等靈芝重新走出大門時,已不見了陳剛的蹤影,靈芝急匆匆地跑到街上找到洪順,將事情告訴了他,洪順讓靈芝先回家去安慰好玉蘭,自已則邊掃邊朝縣革委會那里走去。

陳剛被帶到一間辦公室里坐下,一名紅衛兵拿來紙和筆,讓他寫出躲到百貨公司樓上去的前後經過,陳剛思忖著,是照實寫還是敷衍一下呢?照實寫自然是少不了挨批斗,還要連累到玉蘭一家人,而敷衍一下也要被批斗,既然怎麼做都逃不過去,干脆就敷衍一下得了,于是陳剛就把這次躲到百貨公司樓上去的事寫成是自已悄悄上去的,連家里的人都不知道。

陳剛正胡亂地寫著,白麗走了進來,看著陳剛扶在桌子上寫檢討,心里掠過一絲得意,想著昨天自已把陳剛抓住,然後又送他回家,在玉蘭面前,自已可是好人壞人都做了,白麗此刻十分享受這種欲擒故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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