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等了一刻鐘,馬槽突然發出嘶鳴聲,果然引起了士兵注意,接著就听到有士兵大喊。「快來幫忙!有野獸跑進了圍欄,馬兒受驚了」在前頭的幾個士兵立刻趕去馬槽,有的去拉受驚的馬匹,有的去追跑走的馬兒,巫依雪便趁這個時候混進去。
她溜進邢覆雨的屋子里,知道平常這時候邢覆雨不會在屋內,便趕緊去找她的紫玉牌。
出乎她意料的,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邢覆雨沒有將她的紫玉牌收起來,就擺在案桌上,收在她當初一起丟失的荷包里。
她從荷包里拿出那塊紫玉牌,紫玉是萬花谷附近山區的特有之物,江湖上十分稀罕,而這塊紫玉是師父命人從玉礦里挖出來的,上頭還有一個古字「巫」的紋路——萬花谷歷代選出的谷主和四大護法都以「巫」為姓氏,由于師父當年是在冬天的一個雪洞里發現襁褓中的她,才將她取名「巫依雪」。
紫玉牌失而復得,她欣喜不已,如此一來便能用飛鴿傳書到青湖城,通知四大護法來接她。
她將紫玉牌放回荷包內,把荷包收進衣襟里,轉身要爬下案桌時,整個人卻僵住了。
邢覆雨就站在她背後,他的動作無聲無息,她絲毫感覺不到,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站在那一會兒了,還把她所有的行為都看在眼中。
巫依雪不怕鬼怪,卻覺得眼前的人比鬼怪更可怕,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直盯得她背脊發毛、手腳冰冷——完了完了,她該如何解釋自己特地跑回來拿萬花谷谷主的信物做什麼?屠老大說撿到紫玉牌,都被他拷問到月兌去一層皮,他又會怎麼對付她呢?她不敢想象。
邢覆雨沉默地盯著這張因為害怕而顯得有些蒼白的小臉蛋,他怎麼也想不到偷偷溜進他屋子的人會是這個小丫頭。
若是其他匪徒闖入屋子,他早就二話不說下手將對方制伏,但是當他發現潛入他屋子的是這個六歲的小丫頭時,他沒出手制伏她,而是在一旁看看她想做什麼?
他好奇地看著她爬上案桌,一伸手就直接抓著那個荷包,一見到里頭的紫玉牌便欣喜非常,愛不釋手地模著,甚至還露出得意的竊笑,接著滿意地收入自己的衣襟里,一副這東西就是她的模樣,令他在一旁看了無語。
敢情她跑回來,就是為了偷值錢的東西?
他正在思考要如何處置她時,小丫頭發現他了,而且還嚇得不輕,那表情就像看見鬼似的,恐懼又無辜的表情實在惹人憐,仿佛他才是那個大壞人,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還沒對她做什麼呢,她就怕成那個樣子。
「小丫頭,偷竊是犯法的,你知道嗎?」他看見小丫頭依然恐懼地盯著他,臉色蒼白,全身僵硬,一副我見猶憐的無辜樣,很能勾動人心最柔軟的那一塊,令人對她生出同情。
開覆雨心想是不是自己的表情太嚴肅了,才會把她嚇到不敢說話?因此他試著揚高兩邊的嘴角,對她露出「微笑」。
他不笑還好,他一笑,反倒把小丫頭嚇到身體開始顫抖,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幾分。
邢覆雨一陣無語,不禁感到頭大,他面對的向來都是大奸大惡之人,也習慣擺出威懾的模樣,突然面對一個小女娃兒,還真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不過他本來就沒打算處罰她,頂多訓示幾句,叫她以後別偷了。
「就算沒銀子吃飯,也不該偷竊,若是踫到了其他官差,可是會把你抓去關的。」邢覆雨盡量緩和語氣,伸手把她放在衣襟里的荷包拿過來,改收到自己的腰袋里,然後問她。「肚子餓了嗎?早上沒吃飽是不是?」巫依雪的確是嚇傻了,但是听了他的問話後,頓時感到難以置信,向來目光冷銳如刀,人前不苟言笑,總是散發威懾氣場的邢大人,居然對她如此溫和?
大概是看她嚇傻了,一直沒說話,邢覆雨便直接讓人去廚房吩咐廚子烙幾個餅和炒幾樣小菜來,正好今日獵回了幾只野雞,又叫人去端一碗炖好的雞湯過來,給小丫頭補補身子。
巫依雪呆呆地看著桌前熱呼呼的食物,再瞄向邢覆雨,她從一開始的恐懼、震驚,到現在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人一旦冷靜了,思緒就清明,看事情也就能看出些端倪來了。
沒想到看起冷漠又嚴肅的邢大人,原來對小孩子這麼好?不對,他不是對所有的孩子好,他是對她特別好。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決定試試他,因此她挾肉時故意手一松,讓肉掉到桌上,然後無辜的看著邢覆雨。
刑覆雨沒責備她,而是幫她再挾一塊肉,放進她的碗里。
巫依雪看著碗里的肉,抬頭對他露出純真的笑容,見他也唇角微彎,對她笑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這男人對她的底限在哪里,因此她吃了幾口後,便放下筷子,溜下椅子,來到邢覆雨身旁,在他驚訝的目光下,爬到他的大腿上,然後仰起頭,用孺慕的美眸瞅著他,對他笑得天真無邪。
邢覆雨怔怔的看著這個小丫頭,對于她的主動親近感到意外,她呆萌又純真的笑容,戳中他不為人知的軟肋。
這孩子實在太可愛了,她的笑容像有一股魔力,牽動了他心中的柔軟之處,威嚴的面孔也不自覺變得柔和了。
他就這麼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伸手為她挾了菜,她立刻張嘴吃下。
看她鼓著雙腮嚼著食物,他忍不住再挾了一塊肉到她嘴邊,見她又張口咬住,滿足的嚼著,他冷硬如冰的心不知不覺融成了一灘水。
巫依雪伸手指了指桌面,用娃兒軟糯的嗓音說︰「雞湯。」邢覆雨放下筷子,為她端了一碗雞湯過來,舀了一匙到她嘴邊。
巫依雪就著湯匙嘗了一下,然後對他說︰「燙舌。」說著還吐出紅紅的小香舌給他瞧,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邢覆雨頓了下,想了想,低頭幫她吹涼後,溫和道︰「不燙了。」巫依雪再次就著他的湯匙喝了一口,接著抬頭對他笑得一臉滿足,他的唇瓣也起了弧度。
這哪里還是不苟言笑又威震四方的邪大人?原來私底下的他面對有眼緣的孩子,也可以這麼好說話,巫依雪這下可不怕他了。
「吃餅。」她說,邢大人立刻乖乖的把烙好的餅切下一小塊遞到她嘴邊。
「沒肉。」她又說,邢大人又乖乖的把碎肉夾到餅里,喂給她吃。
巫依雪心頭大樂,這位邢大人又是挾菜舀湯、又是喂她吃肉,不管她說什麼,他有求必應、來者不拒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這次走運了。
她正愁著不知該如何接近他,這家伙就自己送上門來,她舉起小手,放到他的左胸膛上,掌心下可以感覺到心髒的跳動,如果她的功夫還在,他這下就死定了。
邢覆雨見她閉嘴搖頭,便問道︰「吃飽了?」巫依雪點點頭,對他露出可愛的笑容,笑得天真無邪,沒有心機。
被她的笑容感染,邢覆雨也不自覺彎起嘴角,眸光柔和,輕聲叮囑。「以後肚子餓了就告訴叔叔,不可以再偷東西知道嗎?」
「知道。」她用著女娃兒特有的軟糯嗓音回答,見他微笑,她笑得比他眉眼更彎。
邢覆雨見她下巴沾了點醬汁,拿起拭巾為她擦嘴,她則舒服地讓他侍候,這時門外有手下求見,進門時還帶了個小表。
「大人,抓到人犯了,是這小子搞的鬼。小子把蛇丟進馬槽里,馬兒受驚跑了兩匹,已經派人去找。」手下說完,粗魯地把阿鴻推上前。
邢覆雨擰眉,開口命令。「把他——」話還沒說完,巫依雪突然從他懷里跳下去,奔向阿鴻,抱住他的手臂。
「阿鴻阿鴻,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叔叔讓人弄好吃的給我們呢,我們可以不用偷馬了,你快來吃。」說完她徑自拉著阿鴻往飯桌走。
邢覆雨的手下見狀,看向自家大人,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阻止。
邢覆雨朝他擺擺手。「下去吧。」這意思是不追究了,手下得令,立刻退出屋外。
邢覆雨看向阿鴻,關于馬兒受驚的事,之前手下就向他稟報過了,他當時懷疑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立刻回來察看,因此才發現正爬上案桌偷拿荷包的阿雪,現在又看到阿鴻,他不用問,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兩個小家伙溜出馬車跑了回來,一個去偷馬,另一個來偷銀子。這世道亂著呢,貧苦百姓多,兩個小家伙被人口販子抓去販賣,為了生存學會偷搶,也在所難免。
巫依雪爬上椅子,拿起一塊肉,遞到阿鴻的面前要他吃,阿鴻對她搖頭,沒有張口,反而一臉戒備的瞪著邢覆雨。
剛才進門時,他就瞧見這男人抱著阿雪,他知道這男人在想什麼,可阿雪不懂,這個人才不會平白無故地對阿雪好,肯定另有目的!
邢覆雨微微眯起眼,這小子好大的膽子,竟敢瞪他,看在他們是孩子的分上,他本來打算不予計較,這小子不知感恩便罷,居然還敢用眼神挑釁他?
刑覆雨瞬間沉下臉色。「小子,為何擅自從馬車上偷溜回來?」阿雪才六歲,這小子已經十歲了,因此他認定溜回來偷東西的主意肯定是這小子教壞阿雪的,其實他冤枉了阿鴻,此刻的幕後主使者正忙著在吃雞腿呢。
阿鴻沒回答他的問話,他才不怕他呢,他是來保護阿雪的,要不是阿雪遲遲沒出來,他為了找阿雪,也不會被抓到。
邢覆雨眼中的厲芒更加迫人,巫依雪見了暗叫不好,阿鴻這小子又犯牛脾氣了。
「阿鴻,叔叔是好人,他救了我們,晚上給我們毯子蓋、白天給我們東西吃,他跟那些壞人不一樣,不怕不怕。」巫依雪拉拉他的手,用著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他。
巫依雪會故意這麼說,一來是提醒阿鴻別又犯了倔脾氣,自找苦吃,相信這小子懂她的意思,二來也是告訴邢覆雨,阿鴻是因為害怕,才會像只隨時要攻擊人的小獸。
與她相處的這陣子,阿鴻早與她培養出良好的默契,他也只肯听她的,听她這麼說,他立刻低下頭。
「對不起,大人,我錯了。」他識時務地低頭認錯,果然讓邢覆雨臉色好看了點。
邢覆雨想到這孩子之前的遭遇,難免對人的敵意比較重,自己是大男人,又是為官者,自然不會跟一個十歲小子一般見識。
「叔叔。」軟糯的聲音輕喚著他,邢覆雨低下頭,見到阿雪正拉著他的衣角,用那水汪汪的眸子哀求他,直把他冷硬的心給融了,僅存的火氣也都消了。
「罷了,既然你們不肯跟馬車一塊走,就暫時留下吧。」巫依雪听了心喜,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叔叔。」邢覆雨見她笑得可愛,俊容上冷硬的線條都柔軟下來,嘴角也不自覺往上揚,忍不住伸手模模她的頭。
巫依雪暗喜,雖然沒能順利拿回信物,卻得到了接近邢覆雨的機會,也算計劃得逞,等到自己恢復功力的那一天,還怕沒機會教訓姓邢的嗎?
想到此,她的笑容更加天真爛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