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猗眼珠子紅通通地瞪著秋楓雪,胳膊一甩,推開了秦暖,聲音嘶啞地叫道︰「不出去!」
出離的憤怒和傷心絕望已經讓她崩潰,執拗地堅持著「不出去」!
李猗身邊的衣縹忽地抬手在她後腦一拍,她繃緊僵直的身軀一軟,失去知覺地往下歪倒……
衣縹一把攬起李猗的身體,又對丁銀低喝了一聲︰「走!」
丁銀也立刻撈起一旁的秦暖,同衣縹一起向外沖去。
沖到外面的石室中,兩人不約而同地頓了一下腳步,朝石幾上望去——然而,那本冊子已經變成了小小的一堆黑灰!
黑灰上還閃爍著零零星星未熄盡的紅色的火點
衣縹罵了句粗話,攜著李猗用最快的速度向洞外掠去!
丁銀猶不死心地伸手去翻了一下那堆紙灰,然,連一小片未燃盡的紙渣都沒有!
他只好也攜著秦暖也飛快地跟著衣縹離開山洞。
出了山洞,兩人身形不停繼續向山谷外奔去,因為出來之後才發現,來到這里的白衣弟子並不止三個,除了洞口看守引火索的兩個弟子,還有幾個弟子在梨樹林子里潑那種黑乎乎的石脂油。
他們要消滅掉的不僅僅是那個山洞中的一切,還有這個山谷,也要徹底抹去曾在世間留存的痕跡。
衣縹和丁銀根本不敢同這些人動手,因為他們並不在意生死,隨時可以同你一起同歸于盡。
何況秋楓雪就在身後。
兩人沖到谷外,才將李猗和秦暖放了下來。
秦暖呆呆地望著谷內,山谷的盡頭傳來了巨大的聲響,是山月復內那一堆炸彈爆炸的聲音,以及引起山崖垮塌的聲音。
隔著梨樹林,遠遠地望過去,那高高的石崖,有半邊都垮塌了下來,騰起一團團遮蔽陽光的黃色煙塵灰土。
在黃色的煙塵下,梨樹林里也冒起了火光,伴隨著火光,還有埋在林子里的地雷連續爆炸的聲音……
冬天的樹林本就易燃,何況又淋了易燃的油脂,再加上爆炸,不過片刻,那整片山谷就都是一片沖天的火光,映照得天上已經西斜的夕陽黯淡無光。
秦暖眼前是紅色的火光,耳朵里是大片樹林燃燒發出的「 剝 剝」的聲音,腦子里一片空白。
李猗已經醒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火光,忽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而後失聲痛哭起來……
她坐在地上,往日的驕傲和鎮定,以及掌控一切的自若自信全都扔了,抱著頭,伏在膝上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嚎啕憤怒如初生的嬰兒,又悲傷絕望如月夜狼嚎……
秦暖的目光從火光上移開,又呆呆地看著李猗痛哭,就那麼呆呆地看著,腦子里木木的一片,都沒有想到是否應該去安慰她。
丁銀看到李猗痛哭,就要上去去勸慰,卻被衣縹拽住了,「別多事!」
丁銀惡狠狠地回頭看著他。
衣縹兩眼望天︰「我都想哭一場!她才多大?」
為了這一刻,他們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花了多少時間和心血,歷經重重危險,終于收獲成果了,且巨大的成果就在眼前,正唾手可得的時候,眼睜睜地被人毀掉了……
還毀得這樣徹底,這樣理直氣壯!
尤其是李猗,說到底,也就這麼個十九歲的小娘子,這麼些年一直壓抑隱忍,拼命地積蓄力量,就為了有強大到可以有抗衡京城中那頭巨獸的力量,不至于輕易被人擺布,好不容易費盡心機找到這強大的助力,卻轉瞬間就沒了,這樣的落差誰受得了啊?
尤其毀掉這一切的這個人還是少年鐘情的戀人……
丁銀站在李猗身畔,低頭望著她,終究沒有出聲勸慰。
哭出來總比悶在心里好,否則真會讓人瘋掉的。
秦暖木了好久,腦子才清明過來,立刻回頭去看站在不遠處的秋楓雪。
秋楓雪一襲白衣,被山谷里燃燒帶起的風吹得袍袖飛揚,身姿挺直如竹,玉雕一樣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眼眸微垂,不知道是在看山谷里的火勢,還是在看他前面地上哭泣的李猗。
秦暖突然就十分地憤怒起來,她沖著秋楓雪叫道︰「都怪你們!如果不是你們昆侖門多事,一切都不會發生!這世上的事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
秋楓雪眼皮都沒動一下,淡淡道︰「你說的不錯!如今不過是亡羊補牢!」
秦暖罵道︰「什麼亡羊補牢!補個鬼啊!羊圈都沒了!」
秋楓雪嘴唇動了一下,終于肯抬起眼皮看著她。
秦暖憤然道︰「三百年前的時候,如果不是你們昆侖門將那位苓離姑娘帶到門中軟禁的話,就讓她陪在慕容沖身邊,在慕容沖打下長安之後,她就會帶他離開這里,反正慕容沖打下長安後一年就死了,至于他是去了十八層地獄還是回了天上做鳳凰,或者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都是一樣的結果,不會引起這世間的任何變化。至于這種你們認為不應該存世的武器,你們勸她不要用,她難道會一意孤行麼?最終她的目的,就是帶慕容沖走,慕容沖的目的也不過是報仇雪恥,他也不會留戀這個世界,輪回玉環也會被他們帶走,我不信那個玉環還能再用一個來回不成?」
秦暖不顧三七二十一,把肚子里的話全部都給發泄出來了,反正這里的幾個人對她的奇怪都有所知曉,也懶得遮遮掩掩了。
說出這番話之後,秦暖狠狠地抹一把淚水,覺得輕松多了。
秋楓雪沉默片刻,道︰「那對玉環確實只能用一個來回!她把那個玉環扔了,最後幾經周折落到了本朝高祖手里,卻沒想到因一場搶奪,被分開了!你,和李弘,應該是心中有大不甘,臨死之際極悲極憤,玉環浸泡了心頭血,又被摔碎,玉環蘊含的法力全部傾瀉而出,讓你們得以魂魄重回吧?」
他說得還真對,秦暖默了一默,點頭︰「是!」
隨即她又抹一把眼淚,繼續自己的的控訴︰「就是因為你們的多事,玉環留在了這個世間,你們口口聲聲說要維護世間綱常,結果這世間之事,卻因你們的插手全都變了!李弘陛下不曾夭折,重生為帝,改變了大唐的帝位傳承,也因為這個玉環,慕容氏和宇文氏百年相爭,安祿山也提前出現,天下大亂也提前發生!反正一切都被改了!」
秦暖越說越氣憤,她指著李猗道︰「沒有李弘陛下,你應該猜得到原本的唐皇是誰!」
秋楓雪淡淡道︰「你帶著前世的記憶,說得大概都是對的,不過若是這一切都不曾變,也不會有你的存在,也不會有紅葉山莊的存在!」
秦暖噎了一噎,隨即反應過來,瞪圓了眼楮叫道︰「你以為我喜歡啊!誰願意出生入死、死死活活的啊!」
如果沒有玉環,她不會有悲催的前世,當然也不會有這一世,大概好好地在後世當個普通的陽光少女呢,也不會因為被這一世牽扯,半死不活地大部分時間在生病十八歲就死了,被玉環帶到這里。
更何況,就說今天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幾起幾落,兩次三番差點兒就粉身碎骨,她都快嚇到崩潰了!
這次,輪到秋楓雪被噎住,無話可說。
秦暖又看看李猗,依舊在痛哭,似乎要把這許多年的委屈都給哭出來。
秦暖又覺得秋楓雪太可惡,她質問道︰「你們既然早知道玉環的秘密,為什麼不早拿了玉環,早尋到這個山谷,要毀就早點毀掉,為什麼偏偏要等到人家找到了,跑來當著面毀掉,你們這樣耍人,很好玩麼?這樣往人家心口捅刀子很開心麼?」
秋楓雪垂眸答道︰「昆侖上下,所有人都不能拿取這個玉環,踫都不可以踫!這是有血咒的,我們只能觀望,告誡那個因玉環而來的人,不可妄為!所以,這玉環上刻的密圖是她後來刻上去的,我們不知道,也不能解!」
秦暖︰「……」
她還真是無語以對。
另一個玉環,一直在李氏皇家,昆侖門很清楚,所以李弘一出現異狀,估計就受到了告誡,所以李弘只敢兢兢業業地做他的皇帝本分,不敢弄出任何不屬于大唐的物件,他太珍惜他的皇位了,生怕昆侖門將他「捉去修道」。連明知道安祿山會造反,也憋到了臨終時候,實在憋不住,才下了一道密旨給幽州的張守珪。
然,其實李弘陛下他本身就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大唐皇帝。
他弄不弄什麼屬不屬于大唐的物件,其實都不重要了……該變的都變了……
苓離姑娘的目標果然達到了,她說︰要讓昆侖門眼睜睜地看著,卻只能看著……自己咽自己種的苦果……
秦暖忍不住問道︰「那個玉環究竟是個什麼來歷?」
秋楓雪沉默了一會兒,在秦暖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開口了︰「如今玉環事已了結!告訴你也無妨,畢竟你也是這局中之人。」
「這玉環是三百年多前,我昆侖門中一位長老為了復活他隕落的道侶而做的!他也是按照古書上的記載,自己揣摩著煉制而成的。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玉環練成之際,他也耗盡了所有的精血和壽元,只殘存最後一口氣,看著玉環煉成功,卻大限已至什麼都做不了!」
秦暖心下惻然︰這還真是……好悲催!眼睜睜地看著希望去死……
「所以,那位長老到這臨終之際知道,這是天意不可違,于是,他把那對玉環掛在了他養的一只雪鴿身上,讓雪鴿帶著這玉環飛出昆侖,隨意這鴿子飛到何處,也不管玉環落到何處,任由天意安排!」
秦暖心中呵呵一聲︰這長老的做法同那位苓離姑娘有得一比!絕望了,就扔了,誰有緣誰撿!
秋楓雪繼續道︰「門中有那位長老的精血,那玉環也是那位長老加了自己的精血練成的。在玉環扔出去後,當時的掌門真人便設了陣,用秘法搜尋那玉環的下落,整整一年,卻如泥牛入海,蹤影全無。卻不想,在那長老的周年祭之時,陣法卻突然感應到玉環出現,于是便派了門中的無霜仙子去找那身帶玉環之人!」
秦暖問道︰「你們不是不能踫那玉環麼,為什麼還要這樣搜尋玉環的下落?」
秋楓雪看了她一眼︰「那個玉環若是落到奸邪手里,可以用來招魂攝魂,害人性命!無霜仙子找到那位身帶玉環的姑娘後,發現她的許多怪異之處,更覺她非此世中人,又懷疑她是那位長老的轉世,于是將她帶上了昆侖山!」
秦暖插嘴道︰「是騙上山的吧?」
秋楓雪沒有回答她,只是繼續講述三百年前的那場故事︰「那位姑娘在本門居住了兩年,後來,慕容沖血洗長安之事傳到本門,那位姑娘一定要去見慕容沖,一為勸阻,二為慕容沖將面臨生死大劫。于是本門便讓無霜仙子陪她下山去長安一趟。只是,等她們趕到長安,陰差陽錯偏偏晚了一步,慕容沖已亡,諸事已成定局!」
「後來,你們也知道了,那位苓離姑娘扔了玉環,又逃走躲了起來,她在本門呆了兩年多,對本門以及無霜仙子極是熟悉,她存心躲避,本門也無法尋到她。至于玉環,本門雖後來知其下落,卻並不能去接觸,所以那玉環上刻下的紋路密圖,我們也無從知曉!」
秦暖听完這玉環的來歷,無語嘆息,好一會才望著秋楓雪道︰「你們修道,不是有一句話叫做道法自然麼,你們若是順其自然,哪里會出現這麼多陰差陽錯?」
秋楓雪一直清冷淡漠的語氣忽地就有了些悲涼︰「這三百多年來,本門的掌門,沒有一位能活過花甲之齡的!有的甚至連知天命之齡都不到就隕落了!」
這就是因插手世間事引起變化,而必須承擔的後果!
哪怕不是故意的,也會受到懲罰!
修道之人原本應該長壽,結果,身為修行門派的掌門,卻短壽的很,都只能活個四五十歲,果然是因果反噬麼?
秦暖坐在地上,托著腮,事到如今,她也沒法子再去怪秋楓雪,只是心里很難受,像梗著一團干草。
秋楓雪目光落在李猗身上,李猗還在哭,只是聲音變小變嘶啞了些。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轉身向山外走,齊刷刷站在遠處的六個白衣弟子,也抬步跟上。
丁銀忽地拔出了刀,雪亮的刀光如匹練一般,勢如瀑布向秋楓雪當頭罩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