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容哀痛地在安和宮跪了一夜。
莊昭本想陪他,可他不許。
「更深露重,你又有著身子,不要在這呆了。」他聲音沙啞道。
即使屢有口角,太皇太後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是不輕的。
「那皇上自己珍重龍體,臣妾和孩子們在干乾宮等你。」她語氣柔緩而堅定。
皇帝笑了笑,雖然勉強,但到底是听進去了。
莊昭回宮,吩咐白茶。「今夜傳話,讓咱們宮里的人都把素衣換上,明日再去各宮說一聲。金飾什麼的也都收起來吧。」
白茶一一應是,然後道︰「方才錦鴛宮的人來,說是悟靜師太想要去老娘娘靈前上柱香。因著白天有命婦們在場,恐怕不便,就想著今夜過去一趟。」
董氏……
莊昭揉著太陽穴的動作一頓。
「應該的。」
她說︰「老娘娘畢竟和她情分不淺,她要去就讓她去吧。」
白茶有些踟躇,「可是皇爺還在那呢……」
莊昭不免莞爾,眸光熠熠生輝,她道︰「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他們見一面也好。把話都說清楚了。」
皇帝當初廢後廢得突然,而且也不是因為董氏有什麼大錯。
難保心里還有情分。
等見面了再看吧。
莊昭讓白茶附耳過來,悄聲囑咐她,「讓筆墨替我留意著。」
白茶像擔著什麼重任一樣,鄭重點頭。
「娘,抱」阿巽像個小炮竹一樣從內殿里沖出來,後面一群人在追。
他已然換了一身墨藍銀絲圓領小袍,頭上扎了個沖天小辮,看上去可愛極了。
莊昭把他抱起來,問道︰「阿巽怎麼還沒睡啊?」
「不睡、等娘。」他吐字越發清晰,驕傲地把頭昂起來,等著莊昭夸他。
莊昭果然親了下他的臉,夸道︰「阿巽真乖。」
嘻嘻。
他拿小胳膊摟著莊昭的脖子,頭一挨到她肩上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道︰「他們跪、還哭、阿巽怕。」
怪不得到現在還沒睡呢。
莊昭拍著他的後背,轉起了圈,哄著他睡覺。
她心里嘆氣,這孩子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
悟靜師太要過來上香的事情,皇帝這邊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皇帝道︰「請她進來吧。」
悟靜師太慢慢地走了進來,她一襲青衣淡然,髻上只拿一支木簪固定。眼中平靜如水,面色比當皇後的時候竟還要好些。
「皇上吉祥。」她雙手合十,微微彎了彎腰。
皇帝神色復雜地看著她行禮,抬手道︰「起來吧。」
「謝皇上。」
她神態安然,走到太皇太後靈前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才起身,捻了三炷香點上。
「我的心願已了,就不再打擾皇上了。」她福了福身,準備告退。
「等等」,皇帝喊住了她,語含嘆息地問她,「明珠,你怨朕嗎?」。
悟靜師太站在原地,頓了一會才道︰「皇上覺得呢?」
皇帝苦笑,「自然是怨的。」
「沒錯。」悟靜師太身子輕輕抖動起來,原本的平靜超然瞬間退去,她轉過身看著皇帝,怨恨道︰「我一心愛慕與你,替你管理後宮、孝敬長輩,未曾有一絲懈怠。可你呢?」她唇邊泛起一絲冷笑,「你為了一個裝模作樣的莊氏,先是不顧我們多年夫妻情誼,又把太子記到她名下。如今你還有臉來問我恨不恨你?說實話,我恨不得生飲你和莊氏的血來解恨!」
皇帝默然,看著她怨氣滿滿的眼楮,不免覺得可笑。
管理後宮?當日若非她實在無能,又怎麼會有莊氏入宮?
若非她與自己無話可說,又如何會有今日這般局面。
瞧,即使是現在,他們也說不到一塊去。
如果說皇帝之前尚有一絲愧疚之心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問心無愧了。
他語氣冷淡道︰「譚晨,送悟靜師太回去吧。出家人不宜再理俗事,今日已是破例,請師太日後潛心修行,不必再費心了。」
「皇上,封奕,看在你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最後再給你一句忠告︰莊氏,絕非良善之輩。」她眼神惡狠得
如同淬毒的劍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皇帝從沒有覺得他的昭昭是什麼良善之輩。
她在他面前使過的小心機可不少。
不過他不願意說破罷了。
反正也只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
他從不覺得有手段的女人有什麼不好。
甚至,董氏她自己就是輸在了沒有手段上。
只是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皇帝擺擺手,「譚晨,送她回去吧。」
停靈七日,守孝三月。
這一連串折騰下來,皇帝好不容易養下來的底子,又給賠了出去,在床上將養了幾日才好。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莊昭給他喂了勺補湯,柔聲勸他,「好歹再躺一段日子吧。」
皇帝把湯咽下去後才笑道︰「整日躺著,人都要發霉了,出去動動也好。上朝也不費什麼功夫。」
費工夫的是批折子。
數量又多,還不是每本都切中要害的,彎來繞去,還要費一番功夫才知道要說什麼。
他執意要去,莊昭也不好再勸。
親自替他披上斗篷,目送他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里沉沉的,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皇帝闊別多日再回到朝堂,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眾臣目光的洗禮。
原本他們不敢直視天顏,可事關皇帝的安危,他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皇帝面容削瘦了些,還有些泛白,可還沒有到油盡燈枯地地步,眾人也就放下了心。
「報!」
「八百里加急軍報!」
一聲聲由遠至近傳到殿里,眾人的臉色都是一變。
「快呈。」皇帝接過軍報,一目十行地看完,冷哼一聲,嗤道︰「北夷不肯和談,已然開戰了。」
謝安不可置信道︰「可慕容闐還在我們手上呢。」
「北夷政變,慕容太後身死,慕容氏已不再是北夷王族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先的北夷貴族——拓跋氏。」皇帝用手碾著那封軍報,眼中閃過深思。
如果慕容太後仍在,和談就還有希望。
畢竟她也曾經是大符的公主。
可如今……
「調兵北地,鎮國公徐浩為主帥,兵部尚書錢林為副將,速速前往。此戰,朕準你們全權負責,必要時,可先斬後奏。」皇帝雷厲風行地吩咐完,又道︰「如三月內無所進展,朕當御駕親征。」
「皇上不可!」此語一出,眾人皆呼。
「朕意已決,不必再說。鎮國公,你等速做準備就是。」
他回了干乾宮就坐在位子上不說話,莊昭心里奇怪,給筆墨使了個眼色,自己先走出去了。
「娘娘。」筆墨不一會也出來了。
「朝上有什麼大事不成?」
她還穿著月白色褙子,比往日更添一份持重。
筆墨有些艱難地道︰「北夷戰事已起,皇爺說若是三月內無進展,他就要御駕親征。」
「什麼?」莊昭半是驚訝半是生氣。
御駕親征,征他個大頭鬼。
就他這個身子,分明是去送死的。
筆墨道︰「娘娘稍安勿躁。恕奴才直言,這件事情,娘娘還是不要插手的為好。軍政大事,不比尋常,皇爺又是個心里頭有主意的人,恐怕不會听娘娘的。」
話雖這麼說,「可你既然敢冒大不為告訴我,想必也是希望我去勸勸的吧。」
她睫毛微翹,目光如炬。
筆墨被言中心思也不赧然,只道︰「奴才為皇上計,自然希望娘娘能夠勸服皇爺,只是其中厲害,也希望娘娘能清楚。」
他說完就回去了。
白茶扶著莊昭的胳膊,擔憂地道︰「娘娘,他說得也有道理,您去勸了皇爺也不一定會改變主意,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要不……」
「你讓我再想想。」莊昭看著裙邊那一簇海棠,喃喃道︰「再想想。」
用膳的時候兩人都有點心不在焉,也多虧了兩人都心不在焉,這才沒發現對方的異狀。
用完膳漱完口,兩人都拿著盞茶慢慢喝著。
莊昭試探著開口,「皇上今日面色似乎不好,是不是朝上有什麼事讓您煩心了?」
皇帝一怔,深深打量了她幾眼。
莊昭神色自然地望著他,嬌俏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也沒有什麼大事。許是最近病了,臉色才不好吧」他風輕雲淡地道。
莊昭哦了一聲,慢條斯理道︰「那就好,想來是我多心了。再過不久,也要到阿令的生辰了,到時候她肯定得要皇上抱著才肯上去。」
無它,這位榮昌公主實在太皮了。
除了皇帝和莊昭之外,連阿巽的話她都不听的。
莊昭一祭出阿令這個殺手 ,皇帝就有所軟化,咳了聲,似乎在想怎麼措辭。
考慮了會才道︰「阿令的生辰宴,朕可能不會在場」
「這是為何?」
「只是可能罷了。」皇帝沖她笑笑,「說不定到時候有什麼事岔不開身,也是正常的。」
看來他是不會跟她說起這件事了。
莊昭心里無聲一嘆,面上還得笑道;「那春秋殿的天都得被阿令翻了。」
皇帝很給面子地牽起嘴角,眼神飄忽,一看心思就不在這。
她也不再打擾他,就讓他一個人想著,自己回內殿陪阿巽和阿令她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