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王看了蘇容意半晌,直接越過她進了內室,屋內還燃著香,飄著裊裊青煙。
楊妃還安靜地睡著,絲毫不被外界所干擾。
渭王看著床上之人的表情很難言。
「王爺一生之中,有過多少後悔的事?」
蘇容意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渭王卻只道︰「你還年輕。」
只有年輕人,才會想這個。
不自覺,渭王的話音卻柔軟了好幾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是在柳州游學時認識楊妃的,彼時少年男女,情竇初開,便覺世間千萬人,亦不能稍微理解自己心中的快樂半分。
只是快樂短暫,痛苦長久。
後來他的兄長登基為帝,他也從名不見經傳的落魄王孫成為了超一品的親王,娶了兄長定下的妻子。
渭王一直都是個很有野心抱負的人,隨著年紀越長,越覺自己能力超過自己兄長許多,然而做皇帝,不是看能力,甚至也不用看血緣。
他就是輸給了自己的兄長。
他看著皇帝多疑多心,處理了一批又一批老臣,包括自己的授業老師,包括自己的岳丈,一個個全都不得善終。年輕時的渭王,確實是抱著為天下蒼生的想法。
然後年歲漸長,當今皇帝對于處理政事也駕輕就熟,甚至有足夠的能力和劉太後分庭抗禮,這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帝王。可渭王自己也發現,他還是對兄長不滿意,什麼天下蒼生,這也不過只是包裹他野心的一個借口。
他就是想要做皇帝。
有什麼辦法能夠兵不血刃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想到了先祖身上的傳聞。
皇室血脈,素來短折。
他的皇兄既然做了皇帝,也該嘗嘗這喪子之痛罷。
但是這件事,卻要辦得漂亮而不動聲色。
楊妃的父親不過是柳州的一個長史,可是楊妃人卻體面溫柔,小意可人,而且背後勢力干淨,是皇兄最為願意親近的一種女人。
當年因為受劉太後鉗制,後宮也如朝堂般紛亂,時有宮妃自戕中毒的傳聞傳出,皇帝對家族背景龐大的女人,也不放心讓他們生下皇子。
楊妃,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渭王知道,她對自己的痴心,萬死不回頭。
由她誕下皇帝唯一的子嗣,這是最好的結果。
于是,渭王從中斡旋,讓楊妃擺月兌劉太後的人,從選秀中月兌穎而出,得伴聖駕。
渭王因為早年喜愛游學,踏遍青山綠水,走訪邊境塞外,認識很多奇人異士,他要弄到幾副藥使楊妃致孕,是很簡單的事,同樣的,他找到了一種絕對讓人查不出病因的蠱,能夠讓楊妃的孩兒一輩子病病歪歪,命懸一線。
這正好符合了皇室的傳聞,這個孩子一定會成為日後的儲君。而他要讓皇兄的心血,都費在這個孩子身上,可是到頭來,最後成為一場空。
他曾經為這個計謀,沾沾自喜了很多年。
楊妃當然不知道,她胸口那塊陪伴了她多年的玉,其實是他費心布置的蠱。
湘南第一蠱術世家虺家,也是在金陵一帶很少有人知道的存在。
楊妃身上的蠱,並不是初雪原慣用的蟲蠱,而是一種蛇蠱,更歹毒萬分。
一條通體血紅的小蛇盤踞在玉石中,尋常人看來,那不過是玉中美麗的紋路,可是誰會想到,那竟是一條活物,且一活幾十年,一直在夜晚啃噬楊妃心口的血氣。
楊妃或許自己也不太注意,偶爾胸口會出現的朱紅色小點。
此物之毒,難以言喻,當年楊妃懷孕帶著這塊玉,蠱蛇之毒便入月復中胎兒身中,從此以後,母子二人,都與這條蛇分割不開。
如此邪毒之術,世間早已無蹤影,渭王有信心,誰都不會知道,更別提,他把整個湘南虺家,都從世間抹去了。
渭王看著沉睡著的楊妃,輕輕嘆了口氣。
這也是最後一面了。
他是來見她最後一面的,也算全了自己和她當年的情意。
他不希望自己的這段過去,還有人記得,曾經年少輕狂的故事,也應該永遠消失。
因為從明天開始,他就要成為這個王朝新的皇帝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兒女情長,他確實有,但是他這樣的人,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便有壯士斷腕般的決心,把這沒用的東西從胸中完全剜掉。
蘇容意察覺到渭王的眼神驟變,冷嗖嗖地射向自己。
「很聰明的女孩子,但是,你一樣要死。」
知道這些事,她更不能活。
蘇容意後槽牙咬緊,「王爺,你可以殺了我,你也可以殺了楊妃娘娘,反正她現在這般情況,也活不多久了,但是我還是要問您一句,這輩子,您做過會後悔的事嗎?」。
渭王的眼楮幽深深的,只看得到一片陰晦。
她就這麼執著于這個問題嗎?
既然她要死了,他也不吝嗇于回答︰「本王這一輩子,都不會後悔。」
蘇容意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也一樣不會後悔,殺了自己愛過的女人……」
她的眼楮朝床上的楊妃看去。
「……和她千辛萬苦生下的你的孩子嗎?」。
一室寂靜。
只有遠處宮外喊打喊殺的叛軍聲音遙遙傳來。
渭王保養得宜的臉略微扭曲,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麼?」
蘇容意毫不在意他狠厲的眼神,盯著他道︰「你心心念念十幾年,千方百計要弄死的四皇子許清昀,是你的親生兒子!」
「胡說八道!」渭王暴怒,直將楊妃床頭一只描青花素胚的花瓶砸在地上。
「王爺就沒有一天懷疑過嗎?」。
蘇容意笑他太自大。
「不可能!」渭王神色狂亂,「自她進宮後,本王從來就沒有……」
「十七年前,臘月十八,渭王殿下沒有進宮嗎?風雪大作,你留宿宮中,許嬤嬤親自替你溫的酒,不記得了嗎?」。
時間太久遠,渭王真的不能確定。
他早年經常留宿宮中,因為彼時皇帝對他還尚且「手足情深。」
而楊妃這里,他通過買通太監宮女,也來過兩次,但也只是略坐坐就走,到後來,皇帝疑心病漸重,他便再也不敢有半分冒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