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冉覺得周身暖乎乎的很舒服,仿佛睡了幾天幾夜,精力異常充沛,腦子開始運轉,欲睜眼前她嗅見柴火的味道,才突然想起中箭昏迷前的一瞬。
眯著眼,秦冉透過一排卷翹濃密的睫毛望出去。
不看不知,原來,她的身下竟鋪了床軟軟的被子,身上搭著塊雪白貂毛。
洞穴沒多大,光是趴在地上的她就佔了一半的面積,另一個角落里有燃得正旺的火堆,火星子時不時翻身跳躍而起,像貪玩的小孩,它跳啊跳,跳到洞穴出口邊兒上坐著的人腿邊。
他換了身干淨衣物,潑墨黑發緊束後腦,每一絲熨帖其上,他以半蓮式盤坐著,背脊挺得筆直,如橫刀刀刃般,他閉著眼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靜祥和的靜坐,讓秦冉聯想到得道高僧冥思時的狀態。
遠望,見洞外飄著小雪,而他似欲隨著風雪一同化去。
動靜的他相差太多,秦冉一時搞不清楚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看夠了嗎?」。忽然,他出聲。
「沒。」她張口就答。
秦冉見他睜開雙眼,眼中是一如往常的笑意,有些許淡漠,給人似笑非笑的感覺。
有時,一個人笑,並不代表他真的在笑,何況發自內心的笑。
「喂,我還不知你叫什麼?」身側,有個水袋,秦冉起身飲水。
「怎麼,秦捕頭打听我,是想把我抓回去好生研究一番?抑或,是想上門提親把人家娶回去?」
秦冉一口水嗆在氣管里,猛的咳嗽起來,他居然用了‘人家’二字。
「兄台,你誤會了,我也就想問問你是否戴著傳說中的人皮面具。」仔細看了半天,秦冉試圖在他臉與脖頸相連接處尋找到一條縫隙,可惜她沒能成功。
「姓名與皮囊一般,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何意。」
「那可不一定…」秦冉小聲嘟囔著,眼珠子轉向左邊。
據隔壁張嬸嬸說,秦小五從她出生起,便對她的長相遺憾不已,一直念叨著好生生一個女娃為什麼非長得像他?秦冉的娘親雖心疼女兒長得一副‘男女圭女圭’樣兒,嘴上從來不提,但眉頭從未舒展過。
長得不符合時下大眾的審美,也容易處處踫壁,莫名委屈一下子。
然而,一個銅錢總有兩面,銅錢的另一面就是像她那樣長得說丑不丑,可既無江南女子的柔婉嬌媚,又無長安女子的知書達理,也無大秦女子的風姿魅惑,更無高麗女子的溫和可人…總而言之,秦冉便是長得特別的典型,‘特別’帶給她最大的好處之一——年過十七,皆無媒婆主動踏過她家的門檻!
于大唐,女子十六破瓜之年可成親,男子需年滿二十。
「沒問題了吧?」看看洞外,他問道。
點頭,她起來活動四肢,扎起松散開的頭發,低頭一瞅,大驚,她的男裝怎麼跟她之前的不一樣了?轉過身,拉開里衣一探究竟,舒了口氣,只是外面的袍子被換過而已。
「你盡快下山吧,我們是來解決那窩子山匪的。」回身,她道。
「憑你們幾個人能做什麼?過家家?」不快不慢,他笑著說道。「趕緊下山,此乃正道。」
「你…」秦冉發現他說話氣人的本事不小,雖然她也不太贊同憑借他們幾人的力量去解決盤踞龍缸山多年的山匪,可他可以質疑她,卻不能輕易質疑共患難的兄弟們。
「喂,現在什麼時辰?」提到他們,秦冉收拾收拾準備離開了。
「戌時一刻。」
「遭了。」李晨不是說府衙會在今日午後派兵剿匪,他們事後見不到她,肯定得四處找她,最重要的是可別去找來秦小五,非得急壞他不可。
「走了,後會有期。」
秦冉走後,他繼續合眼運功,短箭之毒可要人命,為確保她無恙,男子甚至直接傳給她內力精華,損傷部分元氣。
……
走了一陣,秦冉才發覺她穿得不多,可一點兒都不冷,沒多想,她急步向昨日大家待的山間小屋。
「應該有人留在這里。」秦冉如此猜想到,至小屋門前,徒然停下。
雪花落在她的肩頭,她的內心卻無比復雜。
門半掩著,一股子淡淡血腥味鑽入鼻間,刺激秦冉大腦的每一根神經。
她不會經歷了秦小五那樣的事吧?!
多年前,秦小五兩次帶著縣衙捕快上龍缸,每次都遭遇了令人悲痛欲絕之事,第一次,他面對了滿屋子的殘缺肢體,血液與混合在一起,幾乎使他崩潰,第二次,他面對了詭異的龍缸游魂,親眼見著一串綠燈籠從他身邊飄過,而身旁的捕快一一蹊蹺死亡。
秦小五對于龍缸的恐懼,並非憑空想象,那些活生生的人確確實實或失蹤或慘死!
現當秦冉同其他人一起山上,遭遇同樣的情況,她應當作何感想?她應當作何反應?
「這種事還能遺傳?搞笑。」愣然一瞬,秦冉這般回答。
輕推木門,秦冉立在門口觀察屋內。
對比昨日離開的場景,小屋一片狼藉,唯一的簡陋矮腿木桌壞得桌腿和桌面分了家,桌面還被爛成好幾塊,很難想象它曾經是一張木桌,最遠一角,有個腦袋大小的洞,冬風呼呼往里刮,陣陣寒氣逼人,洞口並不規則,像是被人一腳踹破,木板掛住一塊藏藍粗布料子,它在風中揮動。
「顯而易見,這里經過一場打斗。」她道。
而血腥味來自門邊地面,秦冉俯身模了模,分析光澤、硬度,她初步推測血液于午後留下,再根據其形狀,她覺得不像受害人在門口遇害,更像誰故意潑了一盆血,或者說被害人被強行摁在地上捅了無數刀,流血過多死亡。
走進去,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秦冉掀開一塊木板,里面的幾套衣物皆在。
見此,秦冉一手握緊拳頭,一手落在眉心——他們出事了。
依照原計劃,李晨幾人喬裝匪徒劫持陸 假扮的千金小姐將于今日上午聯系到龍缸山匪,午後,他們便能同趕來的府衙官兵里應外合,來個甕中捉鱉。
危險性不低,可行性也不算太低。
退一萬步來說,若半路露餡,憑他們幾人的身手對付幾個山匪,錯錯有余,別提還有大批府兵作為有力後盾,而解決了山匪,他們不可能不回來取衣物,尤其是程赫。
難道,真發生了不可預測的意外?
轉身,她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