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芙蓉城眾多百姓眼中里,葛家只是極其普通的一戶,若要根據家境來劃分,葛家屬于下等偏上的範疇。
黃褐色的泥土牆,牆邊不遠處有一方泥地,幾窩菘菜冒著女敕芽,進了門,左右兩間里屋,中間為堂屋,屋子後面才是堆著柴火的廚房,葛家看上去沒什麼異常,不過,因葛康生木工活兒做得不錯,自家的木桌、凳子、櫥櫃、架子…倒是添置得齊全,正因有這手藝,葛康生的收入尚且可觀。
「吳氏,過來。」一進葛家,鄭凱立馬拿出該有的氣勢。
他啪嗒一下放下手中的橫刀,在有靠背的木椅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揚起下巴斜斜看向躲在門口垂頭不敢言的吳氏吳玉梅。
「葛康生上衙門報案,按理,我們要知道昨日的詳細經過。」不再看他,鄭凱抖著腿,一邊玩著一串不知從哪兒掏出來的木珠子,看樣子頗有敷衍了事的意思。
吳氏听他那麼說,才抬頭匆匆瞅了一眼鄭凱,心底稍微松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衙門怎麼會管這等小事?
這捕快看著嚴厲不好對付,但今日上門,應該是葛康生把事情鬧大咯讓他們下不來台,捕快給硬逼著上門調查一翻,她只要老實交代便是。
等時候一長,大家都會忘記這回事。
「民,民婦這就答。」尚未開口,吳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圈一紅,她開始哭哭啼啼。
「還不是那丫頭偷懶,我本讓她前幾日去一趟李記鋪子,她偏傲著性子不去,唉,不能打不能罵,我又有什麼辦法了?眼瞅著她爹今日要從清城回來了,她才想起昨日午去李記鋪子,誰知道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樣不見咯?」
「我整日忙里忙外不得閑,一家子事兒都等著我操持,還要帶一歲大的福娃,他正是鬧挺的時候,哪兒有多的精力花在她身上?這丫頭,從來不讓人省心吶!」
「葛丫頭模樣隨她親娘,生得嬌,誰知道是不是搭上哪兒的路子,偷偷跑去哪兒的大戶人家過好日子去了?」
吳氏一直哭啼,說話的邏輯倒是清晰。
「吳氏,你沒找過她?」再多听一句,像是腦袋會爆炸,鄭凱實在是听不下去了,打斷她。
吳氏眼皮子一跳,她用手揉了揉鼻子,哭得似肝腸寸斷。
鄭凱覺得頭疼更甚,他掃一眼左側的里屋,沒瞧見什麼動靜,他不知道兩人何時能出來。
然而,他不想再听吳氏的胡言亂語了,既然要編故事,他真想麻煩她編得認真點,剛才的話,說給他鄭凱听,當他出門不帶大腦嗎?
「說話!」突然,鄭凱手掌拍向桌面,差點把桌子震碎。
見此,吳氏立刻止了哭啼,她給嚇得癱坐在地上。
「找…我怎麼沒找她。」吳氏心虛,根本不敢看鄭凱,她恨不得把頭埋進地縫里。
此時,恰巧李晨同葛康生進了屋,看著地上的吳氏,神情不一。
…………
半刻鐘前,葛家朝西里屋。
兩人翻窗而進,進到葛冬雪的屋子,她的屋子不算小,大致一瞧,里面的物件要比一般人家閨女的精致許多,臨窗處置一矮腿小桌,上面放著一個裝有針線的褐色繡籃,一側土牆邊排放櫥櫃和木箱,最為引人注意的則是那圍床,它四周的木欄上竟精心雕刻得有花鳥,紗幔的帳子給喜鵲翹鉤勾住,看上去有幾分小家碧玉閨房之感。
「葛康生挺疼她閨女啊。」陸 噓聲道一句。
就連秦冉他爹秦小五,當初在得知趙氏生下的是個姑娘而不是大胖小子的時候,還失望了好一陣,舊時,一貫為重男輕女的思想,所以,僅從葛冬雪屋內的擺設這點來看,他們就明白葛康生對他閨女有多上心。
看看陸 ,秦冉沒說話。
她打開櫥櫃,找到一個木匣子,其內放著幾朵頭花和發帶,款式新穎、顏色豐富,一看就是小姑娘喜歡的東西,而頭花和發帶看起來都很新,像是買來就給存好一般,秦冉剛要放下,瞥見匣子最下面有朵形狀奇怪的頭花。
取出一瞧,可見頭花花瓣處有明顯撕爛過的痕跡,但又有人給仔仔細細縫好,那人將它留下來藏起來。
見此,秦冉搖頭。
「姐,你看。」
另一邊,陸 趴在床邊,掀開橫板,從床底拖出一堆東西。
大竹筐子里放了不少東西,繡花簸子和針線,幾套未縫補完工的衣裳,兩大袋子需要剝皮的干蠶豆,還有抹布、刷子等打掃用的物品。
看到這些東西,耳尖的陸 正好听見堂屋的吳氏講到她每日不得閑忙得昏天黑地,而葛冬雪有多好吃懶做,他撇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在陸 暗自吐槽的同時,秦冉又找到一樣足以說明一切的證據——一本泛黃的小冊子。
小冊為粗糙的米黃色空白書頁,冊子前幾頁歪歪扭扭重復寫著‘葛康生、陳雪蘭、葛冬雪’三個名字,雖寫得不好,但能見每一橫一豎都寫得特別用心。
秦冉隨手一翻,翻到最後一看,對著那幾幅圖畫微微皺眉,隨即合上冊子,大步往外走去。
「你把葛冬雪賣給誰了?」走進堂屋,秦冉冷然問之。
…………
癱坐在地的吳氏本就心虛,給鄭凱凌厲著一問,便有些繃不住了,不料,她狼狽的樣子給葛康生撞上,同一時刻,葛冬雪的屋子里又忽然走出一個更加恐怖的人。
不是說秦冉長得恐怖,而是她一語中的!
吳氏的嘴皮子都在顫抖,面對秦冉的問題,她恨不得雙眼一閉雙腿一蹬昏死過去得了,可秦冉下一個動作下一句話皆驚得她從地上跳起來。
「啪」一聲,秦冉把手中冊子扔到地上,續道。「她不過是五歲大的孩子,那樣待她,心腸夠硬。」
落後秦冉一步,陸 來到堂屋,一邊放下葛冬雪床下那竹筐子,他跟著看向翻開的冊子。
冊子上是孩子畫的圖畫,一幅畫上,一女子手持棍棒正揮打著小孩的大腿,另一幅畫上,女子把小孩的頭摁在水井口上,井邊有好幾滴墨點…
「他娘,你,這些是你干的?」見到這些圖畫,葛康生恍然大悟,他瞬間紅了眼。「你,你居然打冬雪?」
「去年初夏,俺從杜家口回來,俺見冬雪走路一瘸一拐,你說她自己不小心摔到田里!」葛康生指著吳氏,眼珠子快要蹦出來,額頭青筋暴起。「去年秋末,冬雪額頭上碗大一個疤,你說是她打水磕到頭,你還讓俺給你不少錢,給俺冬雪買膏藥!」
「俺可憐的冬雪,從來沒說一句你不好。」想起自己懂事乖巧的閨女,葛康生心痛不已。
葛康生和妻陳雪蘭相當恩愛,陳雪蘭卻在生下葛冬雪不久後因病去世,他一個大男人辛辛苦苦把閨女養大到三歲,念著葛冬雪沒娘疼怪可憐,以後長大了同爹相處多有不便,如此,他後經街坊介紹認識了寡婦吳玉梅,吳玉梅是西北嫁到芙蓉城來的,長得還算過得去,又沒娃,葛康生就同意往前一步,兩人婚後不久,吳玉梅生下個兒子福娃。
家里有幾口人要吃飯,葛康生便更加努力做活,常常去外地做工,把家里交給了吳玉梅。
而葛康生手藝不錯,經常進出大戶人家,見他家丫鬟婆子穿戴如何,也給自家閨女添置不少,他一直覺得當年虧欠了愛妻,便時時刻刻惦記著葛冬雪。
他不知他忽略了吳玉梅,他不知這樣做招來她的嫉妒,吳玉梅見自己生下兒子後,葛康生依舊那般寵溺葛冬雪,她就把一切算在了一個五歲小姑娘的頭上。
葛康生萬萬沒想到他對閨女的好,反而害了她。
「吳玉梅,你說,你把俺冬雪弄哪兒去了?要是不把她好好送回家,俺就跟你拼命!」葛康生要沖上去打她,被李晨攔了下來。
「胡說八道!憑,憑什麼憑什麼說我打了她,小孩亂畫豈能當真?」吳氏躲到堂屋角落里去,離得遠遠的。
「你才說的混賬話,吳玉梅,俺今天就要和你拼命!」葛康生還真有幾分力氣,差點撞開蜀中大黑牛。
「你冷靜點,先找到孩子才是正事。」李晨拉住葛康生,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聞此話,葛康生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去,要是吳氏咬緊牙齒不說怎辦?
「你們捕快報案不講究一個證據,哼,我告訴你們,可別想憑借幾張破紙就想定我的罪!」吳玉梅能干出那樣的事,膽子可不小。
退一萬步說來,這節骨眼上,她吳氏繃不住也必須得繃住!
「你還要證據?」陸 踢一腳竹筐,無語到不行。「五歲的女孩,你讓她做那麼多活兒?」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撇過頭去,吳玉梅不看那邊,她心里雖害怕得緊,嘴巴閉得更緊。
一時,屋子里靜下來,唯有葛康生喘著粗氣。
的確,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吳氏做了什麼,她要嘴硬,他們怎麼把葛冬雪弄回來?距離昨日葛冬雪不見,就快整整一日了!
盡管如此,他們就真沒辦法讓她開口?
答案,自然是絕不可能。
「吳氏,勸你早點坦白,免受皮肉之苦。」鄭凱起身,抽出一截手橫刀,那刀身白晃晃射人眼。
吳氏瞥見橫刀刀影,再見鄭凱身上那股子狠勁兒,干脆閉上眼,渾身卻開始哆嗦。
「凱哥,不用那麼麻煩,把她帶回縣衙扔進大牢,讓那些個臭老鼠啃掉她的腳趾。」陸 看出鄭凱用意,跟著嚇唬她,但效果並不明顯——死豬不怕開水燙。
李晨看看他倆,知道他們是想嚇她開口,可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葛冬雪的下落,因此,他眼帶希冀的看向秦冉。
他看著秦冉,鄭凱和陸 也不再說話,幾人把視線集中到她身上,她或許有辦法。
只見秦冉彎腰,她撿起地上的冊子。
「孩童的畫,忠于事實。」沒先分析案情,這段話,秦冉在說給陸 幾人听。「胸代表自我,自我受傷時,孩子畫圖就會縮小這個部分的比例,對于孩子而言,他們會認為這樣就能減少對自己的傷害,你們看這圖,顯然她受到過虐待。」
不提沒人發現,這圖畫里的孩子和女人一樣,下巴到****的面積(可以理解為脖子一帶)幾乎沒有。
三人問她簡單說完,她才步入正題。
「陳雪蘭當年的死,最大的原因在于太窮,葛康生沒有足夠的銀子買藥,之後的日子,他心存內疚。」
「希望葛冬雪今後過得更好,他勤學苦練,希望今後有人能照顧她,她嫁人後能有家里人幫襯,他才同意街坊做媒娶了吳玉梅,他想好所有,卻沒能猜到自己娶回一蛇蠍婦人。」
葛康生慚愧不已,一面又心驚秦冉如何得知當年的情況?如何得知他內心最為真實的想法?
秦冉說這話的意義,在于讓葛康生下決心做出選擇。
她把冊子翻到前面寫著三人名字的地方,遞給葛康生,隨後側身看向吳氏,她閉眼或不閉眼皆無法影響她從吳氏身上找到關于人販子的信息。
「你早就想除掉葛冬雪,可惜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秦冉走向吳氏,見她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停轉悠。
「葛康生去清城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你知道哪里有拐子出沒。」吳氏握緊的拳頭微松,秦冉續道。「不,別人給你介紹的。」
至此,吳氏猛睜眼!
「查一查附近同你要好的婦人,定能找到那人,吳氏,別人可不會同你這般嘴硬。」秦冉冷冷一笑,不再看她,抬眼朝鄭凱看去。「此人心腸歹毒,販賣夫君親女,帶回縣衙大堂,扒了褲子施笞刑二十,對了,叫上街坊四鄰都來瞧瞧。」
听見秦冉說‘扒了褲子’,吳氏一張臉馬上失了血色,當著那麼多人露出後臀,這同浸豬籠沉河有何區別?!
「別啊!別扒我褲子,我就是給豬油蒙了心,遭了別人的道,不是我要賣葛丫頭啊!」吳氏跪在地上,慌張至極,鼻涕眼淚流了一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