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兒?」身子還在暗道里,探個腦袋出來,她看見越風靠著門邊,抱著劍看著她。
「無大礙,需要養一陣。」
起先還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等沈文微從暗道里出來,她才發現崔媽媽已經不見了,應該是越風過來把崔媽媽帶走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帶著我飛過來?」再一次後知後覺,沈文微出聲問道。
「一轉眼,你就不見了。」越風有點無奈,他是打算送她回來,小姑娘卻一下子就消失了,猜她原路返回了,他便把崔媽媽安排在其他地方治療後等在這里。
「好吧,抱歉。」沈文微扯了扯嘴角,把燭台放在桌上,走了兩步撿起地上破舊的棉被。「對了,還沒謝謝你,大俠,咱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沈文微。」
越風愣住,他低頭看著矮他一個頭的沈文微,她一手抱著棉被,空出的小手朝他伸出,什麼意思?
「表示友好。」沈文微笑了笑,拉過他抱在懷里的手,握住。「我知道,你叫越風。」
「嗯。」塞進自己手掌中的小手比他預想的溫熱,越風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溫暖,本就話少的他,更不知說些什麼。
「呀,這……這是不是前面我扔燭台的時候,燭台銅尖刺到了你?你不痛嗎?」。拉著他的手,虎口處有一破了皮的小洞,周圍還滴有兩滴燭淚,她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沒見越風有一絲痛感,難道是早就習慣了?
越風抽回手,搖頭。
歉意浮上心頭,沈文微覺得內疚。
「時候不早了,不回去休息?」簡單收拾了一番,轉身,越風保持著動作沒動靜,她隨口問道。
「爺不要背叛過他的人。」
「啊?」沈文微風中凌亂了,強迫鎮定下來,她接著問。「你……你哪兒背叛他了?」
越風不語,違抗他的指令也算是一種背叛,從七歲到十五,他不會不知俯里不準女子出現的規矩,也不會不知若發現細作或者女子應當如何處置,所以當他產生要留她一命的時候,越風已做好了打算,但他不會後悔。
她不僅僅是陌生女子,她,代表了那年被活活餓死的妹妹。
「那……你怎麼辦?」她走到他面前,心里懊惱,面上還是鼓勵性笑著。「哎呀,你不正好自由了嗎?挺好,對吧?」
雙眼平靜無波,他看了看她,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倏忽而逝,良久,他說了句。
「我屬于你。」
從未有過的沉重附上她的心頭,上輩子,她屬于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現在,壓在她頭頂的重量不僅有崔媽媽,還多了個越風。
理論上來說,崔媽媽如同她的親人,承擔起她今後的一切是應該的,而越風……沈文微內疚又無奈,最後只能嘆了口氣。若不是遇見他,換作穆王府里其他侍衛,他們在查明她並非細作後直接給他一刀,讓她趕緊滾回地府去,若不是穆王看中越風,他們不會給她開口的機會,陰差陽錯,她賣命于穆王,如今,越風因她被判定為‘叛徒’,從此以後失去大好前程,沈文微得多自責?
跟著她,連溫飽都成了問題,何談有什麼出息?
因她曾在影視娛樂圈混跡那麼些年,有時候,想問題會顯得十分現實,誰對自己有利,她又能夠幫到別人什麼,就跟某些相互的東西一樣。所以,越風在一定程度上給了她幫助,沈文微會考慮如何‘報恩’,而非把人家大好前程系在她的褲腰帶上。
相視無言,沈文微抱著棉被坐在炕上,任由懺悔的浪潮將其淹沒,一旁,越風就跟老僧入定般盤腿而坐,在角落里閉目而息。
重生之日發生太多事,不一會兒,沈文微抱著被子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中,她不忘思考關于越風的情況,既然穆王重視他,不應隨便將其放走,而且他又給了她三個月的期限去做一些未定義的事,意思會不會是讓他監視她?
畢竟,穆王究竟是準備讓她做什麼?
而她,到底是哪一點值得他打破規矩?
想了很久,沈文微覺得定不簡單。
越來越困,她漸漸睡著。
她不知,待她呼吸平穩下來,角落的越風忽然睜開了眼,起身,靠近土炕,他將蜷縮到一團的沈文微往里輕挪了一點,小心翼翼,想要把她手中的棉被抽出卻發現似乎無法實現,正打算另找一床被子,沈文微又自動調整了姿勢,把她自己放了進去。
越風,稍微放心。
「喂,我說。」門前,多了條黑影,十三晃了出來,斜靠門牆,雙手抱胸。
越風面無表情,推了他一把,拉上了門。
「越風,你不會真跟著這詐尸丫頭了吧?」十三跟著他走,不覺熱臉貼在冷**上,接著說道。「規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去跟王爺說說,他定明白——」
「十三。」蹲在那塊種了蔬菜的地前,他順手拔起一根野草叼在嘴里,看向他。「我跟他們不一樣,十歲起,我就不屬于王爺,我只屬于我自己。」
「你要干什麼?!」如霜打的茄子,焉了下去,他癟嘴,指了指土房那邊。
「王爺說,保密。」想起十三前面的捉弄,越風頭一次使壞,叼著根草冷酷道。
…………
昨日折騰得厲害,沈文微睜開眼,天大亮,剛醒,肚子便咕嚕咕嚕響起,她猜測恐怕晌午已過。
坐起打了水,簡單洗漱一番,忽然想起她脖子上的痕跡,無奈燒了水做個熱敷,順便把昨晚順手偷的冷饅頭蒸熱,此時,她才發現‘屬于她’的越風沒在土房附近,歇口氣,捂住胸口。
「還好沒在,我可不好意思請人家和自己分享一個硬饅頭,太丟人。」沈文微張開嘴啃一口,粗糙且無味,別提生活了,先生存下去吧。
難以下咽,啃饅頭的她只能想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暫時理清思路,她需要解決兩個問題。
首先,崔媽媽被送走了,她要找一個方式掩蓋真相。
其次,她要盡快找出害她的人,做個了斷,為她自己,也為穆王爺的要求。前晚在棺材里她也听了個大概,她的死,直接原因在于賈南,真正的凶手應該為沈俯里她的某位好姐妹,她記得沈大小姐和她兩個丫鬟來過,但具體說了些什麼,她卻沒听見,也許,她可以從那里入手。
「吃這個吧。」腳尖點過院牆,越風清風般落在土房外,只見沈文微拿著一個饅頭,面無表情。
「你來了。」回過神來,她朝他微微一笑,懶得客氣推辭,她立馬把饅頭放回破了一個口子的陶碗里,接過木制食盒。
揭開盒蓋,沈文微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因為即將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午餐而感動得快熱淚盈眶過,雪白大米飯仍冒著熱氣,往下,一碟翠綠清炒時蔬,一碟鹵香豬頭肉,她若是張著嘴,哈喇子保準徑直留向黃土地,都不用疑問!
「你……你吃了嗎?」。拿出筷子前,她目不轉楮盯著食物,一邊問起越風。
「吃了,你趁熱吃吧。」瞧見了她的表情,越風的右側嘴角不著痕跡上揚,坐在她的身旁。
沈文微到嘴邊的‘好’都忽略了,端起飯碗開飯了,邊吃,她在心里下了決定,她一定要好好回報這位大俠,無論他和他的王爺是否有陰謀詭計,越風昨日的求情和今日這碗飯,她沈文微必定永遠記得。
並不夸張,有時候,真身臨其境才能體會那種滋味。
沈文微這頓飯,吃得五味雜陳。
「嗯,我想問問你。」吃了飯,她收拾好東西。「現在這種情況,崔媽媽回不回來,都會顯得很奇怪……」
如果沒有接受過治療,崔媽媽活下來的幾率微乎其微,如果接受了治療,那明顯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眼前的狀況來說,崔媽媽只有一條路可走——死亡。
「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她假死?」說了自己的想法,她問起來。
「真死就好。」看了她一眼,越風起身。
沈文微還沒搞清楚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兩刻鐘後,越風用實際行動回答並且解決了她的問題,一個裝有物體的麻布口袋被扔在了地上。
「這是?」看著那麻袋里的形狀,她已猜出七七八八。
「你回屋去,我來。」說著,越風解開口袋。
「你把她放這兒,我去取些柴。」深呼吸,沈文微轉身看了看那簡陋的廚房,接著說道。
她懂,活人即使死去,怎可一模一樣,而死人燒成了灰,有何不同?
手上動作未停,側臉,看著她的背影,越風並不詫異,一個十二歲的姑娘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這些東西,雖然她僵硬的後背泄露了她略微的緊張,他覺得,她已經很勇敢,背脊挺得筆直,步子走得沉穩。
…………
上房院子,主屋。
有人低聲跟沈老夫人身邊的錢媽媽說起正發生的事情,一股夾雜奇怪味道的青煙從後院角落里升起。
「什麼?怎麼會有煙?」因沈老夫人正在午睡,錢媽媽壓低了嗓子問道。
「不,不知。」
「混賬,不知道派人去看看?」
「回錢媽媽的話,門,鎖著。」
「二愣子,鎖了就開呀,給我趕緊去看看,若整出了什麼ど蛾子事兒,仔細你一身皮!」往屋里深看眼,錢媽媽伸手戳著婆子的額頭,怒目道。
不一會兒,婆子回來,步子都走不太穩。
「說!」錢媽媽等在門口,手里抱了個暖爐。
「錢媽媽……四,四小姐……崔婆子她,她……她給……」吞吞吐吐,婆子嚇得說不清話來。
「給我把舌頭捋直咯,不然我替你捋捋?!」一看這樣子,錢媽媽感知不妙,可她話一出口,才見到有丫鬟撈起了簾子,稱沈老夫人醒了讓她們進去。
進了屋,錢媽媽大致說了說,立在一旁。
「說吧。」翹指揭起精致瓷蓋,喝一口手里端著的茶盞,沒听兩句,沈老夫人瞪眼望去,手停在半空不禁顫抖起來。
「四丫頭把崔媽媽燒了?!」
「給我,把她叫來!」再一次,沈老夫人砸了手中的瓷盞,呼吸急促。
一般說來,俯里打死個家僕下人,也就拉出去扔到城外亂葬崗了事,可沒人會直接把人給在俯里放把火燒了,晦氣不說,還影響家宅的運程,沈老夫人一听見這消息簡直氣得胸口疼!
「等等,去永西道觀去看看張道長回來沒有?回來了,趕緊給我請回來!」承國信道教的人尚不多,可自從七年前發生那件事以後,沈老夫人特別注意這些個東西。
譬如,古人講究入土為安,就算那些奴僕的最後歸宿在亂葬崗,他們不也是塵歸塵土歸土,但若是一把火燒了,他們會認為死者的怨氣會久久盤旋于火化之地,自然給俯里帶去災難禍事。
「不,還是給我把她叫來!」眼瞧丫頭慌忙踏出門坎,轉念一想,沈老夫人喊道。
崔媽媽死了就死了,回頭請西永道觀小道士做個法事,應該八九不離十。眼前,先看看狐狸精轉世的四丫頭到底是如何起死回生才是正事!沈老夫人總覺得有問題,又抓不到那條問題的尾巴,心里亂糟糟,封敏惠的小心思,她沒空理會,若真為狐狸精,她得立馬安撫下來才是。
搓了搓手,沈老夫人還是讓人先叫來沈文微。
…………
踏進上房的院子,一路上低頭前行的沈文微忍不住偷瞄了一眼。
院子干淨、敞落,四個角種著一棵大樹,繁復交錯,逢春,枝頭春芽欲綻,兩側有著抄手游廊,皆漆上吉祥喜慶含義的花紋,各式鏤雕圖案,一眼望去,右邊還有一座小涼亭,內置精致的梅花式石墩及同樣花式的石桌。
收眼,她繼續埋頭默默走著,沈老夫人在听說她燒了崔媽媽便立即要見她,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她得淡定才是。
想到這里,沈文微才突然想起,錯了,該是努力像以前那膽小木訥的她才對,但又需要添加一點兒不一樣的改變,這樣,沈老夫人之類的人才會注意到她確實已從鬼門關走一趟回來。
丫鬟撈開一簾晶瑩剔透的珠簾,讓她進去,她停頓一瞬,才畏畏縮縮走了進去,一張小臉低得仿佛可以埋進塵埃里,肩頭聳在一塊,似乎顫抖著,可沒人瞧見她一雙漆黑透亮的眸子,轉了轉,暗藏笑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