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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折斷了花睫的蓮,要如何再讓它繼續活下去?
辯機看著懷中的這一枝蓮,眉頭慢慢皺了起來,眼中盛滿的全是慈悲憐憫。
他不善于責怪,更沒法怪剛才那紅衣姑娘的一念之為,他很明白對方會將這枝蓮折下,全賴自己的話語。說到底,是他的罪過。
辯機望著滿池塘的蓮,輕嘆一聲,走到池塘邊,俯將這枝蓮依托著蓮葉置于水中,以期它能依靠著池水的滋養再多撐兩日。
起身,對著那半枝蓮輕誦了聲阿彌陀佛,他才返身走回譯經院。
這一晚的晚課上,辯機特特為那枝蓮誦了一篇經文。
這一晚的夢里,辯機突然做了個有關于蓮花的夢。
夢里,他依稀見到有一人影立于蓮花之上,他以為他夢見了菩薩,然而那身影飄飄渺渺的卻不像是每日所見的菩薩金身,更何況,那身影如火般紅艷。
等夢醒,時辰也到了他每日起床的時候,他起身洗漱,早課時候又一次為那枝蓮誦了一篇經文,這才收整心神繼續協助玄奘師父譯經。
譯經時,時光便沒了記錄,又至下午未時,辯機才抬起了頭,活動活動手腕,起身對玄奘師父說自己出去走走。
玄奘師父眉目慈和的點點頭允了。
等踏出譯經院後,辯機想也不想就往池塘而去,因為昨夜那場夢,心下到底也惦念著那枝蓮。
等他行到池塘邊時,他一眼就見到了一身紅衣似火的身影,認出那身影就是昨天的人。她仍是撐著一把油紙傘,依坐在池塘邊,手伸在池子里浸濕後便往一朵蓮花上滴著水珠子。
辯機步伐緩緩的走過去,這才看清楚她滴水的那蓮就是昨天他置于水中的蓮。或許是水池子溫養著它,那枝蓮還好端端的開著花,只不過比起昨日來說確實淡了些色兒。
對方察覺到了他,轉頭看向他,下一秒便是展眉一笑,「又見面了,師傅。」
辯機雙手合十對她道了句阿彌陀佛。
連音將手伸進冰涼涼的池水里,「原來師傅昨天是這麼超度它的啊,我還以為師傅會將它帶回寺廟里呢。」手浸涼了又伸出來,抬起到蓮的上方,任由手上的水一滴滴的落在花瓣里。
辯機不知道要怎麼接話,只能垂手立在一旁。也怕自己多說多錯,再造口舌因果,倒不如什麼都不說。
連音反復的將水滴淋在花瓣上,一直等到手酸了才停,甩甩濕漉漉的手,她後仰著身子看辯機,看他一副罰站的樣子,她忍不住又笑了,一改昨天的態度,很是誠懇的道歉,「師傅,昨日是我錯了。出家人寬厚,萬望不要怪罪。」
辯機忙道阿彌陀佛,「施主言重。」
連音一笑,站起了身,一手拍了拍衣裙,對著辯機點點頭算是告辭了。
辯機又看著她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這才走到她剛才坐的位置,就地蹲下看著那枝水中蓮,望了一會兒後,也學著她剛才的樣子,將水滴滴在花瓣上。
盛著水滴的蓮花看來格外水靈靈的好看。
這天,辯機一直這麼待了許久才回去。
第三日,辯機在老時間走來池塘時,不出意外的又見到了那道紅衣似火的身影。
今天的她沒有掬水澆那枝蓮,而是打著傘坐在池塘邊看著書。
每一朵蓮的花期不過四日,池塘的蓮早已換了一撥開放,雖然仍然姿態翩然,但卻已與第一日來看時多有不同,而那朵養在水中的蓮也已近花謝之時,顏色淡成了白色,漸有泛黃之態。
原本他以為她是在看書,等走的近才听見斷斷續續的經文自她口中而逸出,他這才知她原是在看經文。
他才靠近,連音便停下了動作,看見辯機有點意外,又不覺得意外,最後只說,「師傅又來看這枝蓮花?真有心。」
辯機也說,「施主也是。」
連音很大方的承認,「瞧它就快要油盡燈枯了,便來給它誦個經文超度超度。」說著,揚了揚手中的經文。
辯機覺得她真是個特別的人。
這麼想著,他也就這麼說了,「施主實乃風雅之士,也是與我佛有緣之人。」
「與佛有緣?」連音搖頭,用書冊指了指那枝蓮,說,「我與它有緣。」
辯機贊同,「施主說的是。」
連音的視線從辯機身上挪回水中的蓮花上,類似自言自語的說,「確實有緣吧。蓮,連,我和它都叫連。」
辯機听見了,便記下了她的名字,原來她叫蓮。
再坐了片刻後,連音起身拍了拍衣裙,將手中的經文遞給了辯機,「念經超度這種事還是得由出家人來做才有用,我再虔誠也不如師傅。那,就還勞煩師傅了。」最主要的是,這經文實在是太難念了。
辯機接過了她遞來的經文,不及多說什麼,她便又走了。
等她走後,辯機翻開卷首看了眼,不由得露出一絲笑來,經卷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辯機收起經卷,再次走到她原本所在之處,蹲再看了那蓮許久,口中猶如梵唱般慢慢默誦出了經文。如果連音還沒走,一定會毫不吝嗇地贊美他,念經都能念的這麼好听,真了不起。或許也會因此留下,好好認識認識和尚,問問他是誰。
只可惜,連音只將這和尚當做一段小插曲,在長安停留了三日後,于第四日便毫不留戀的南下江南而去。
第四日來時,辯機沒見到那道紅影,池中的蓮已經泛黃,最外圍的花瓣也蔫了下來,蓮的生命將走至盡頭。雖然花開花謝終有時,但辯機仍憐憫不已,輕掬了池水,慢慢打在花瓣上。
蓮,生于池塘,也落于池塘。
辯機每日都會來池塘旁走一遭,可是從花期之始一直到花期之末,他再也沒有見過那道紅色身影出現。
除了她的名字,和她留下的那一卷經文,似乎她就不曾出現過一樣。
辯機心下明白,緣起緣滅、花謝花開,凡世間過客匆匆,皆是天意,無需強求。
但他似乎習慣了來池塘邊走一趟,也不知道是在等來年花開,還是等什麼其他的。
一直到第二年花開時節,他再來池塘邊時,又見了一抹紅色身影。只不過,這道紅色身影與去年的並非一人,如今面前的人乃是陛下的愛女,她是高陽。
他知道她,但她卻第一次見他,只一眼,她就移不開眼,忍不住問他,「你是哪個寺里的和尚?」
辯機垂著頭,略為恭敬的回她說,「貧僧弘福寺辯機。」
高陽眼波瀲灩,一身紅衣襯得她人比花嬌,櫻桃小口一張,說,「哦,原來是弘福寺啊。」
……
幾年後,將江南走遍的連音打算再回長安去逛逛,隨後結束這趟假期。
于秦淮出發時,偶然听見路人在談說,皇帝下旨將一名僧人刑以腰斬,那僧人叫辯機。
連音這才恍然覺得可惜,她竟忘記了這麼一位風流人物。
早知道在長安時,她該去見一見辯機其人,听說他少懷高蹈之節,又生的俊俏不凡,不能見上一面,真是太過遺憾了。
如今斯人已去,她也只能懊惱一番。
等她再回到長安時,百姓們早已對辯機閉口不談。
連音住的地方離那片池塘不遠,只可惜蓮花的花期早已經過了,她去看了眼滿目頹敗之勢的池塘後便離開了。
(蓮生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