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宮姊姊對繪畫頗有興趣,既然宮姊姊是王爺的貴客,當然也是我們溪風書舍的貴客了。」林挽霞取出一張請帖,「這是我們溪風書舍每月舉辦詩畫茶會的請帖,如果姊姊不嫌棄,收下這張請帖,下次可以和王爺一起來參加我們的詩畫茶會。」
水樾看著那張竹制的請帖,竹片上雕刻著蘭草,還打了孔系上別致的紅色流蘇。原來這就是在京城里得有「雅名」才能獲贈的請帖啊!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水樾本來想伸手拿,又看了一眼東方朧明。
「能夠觀摩更多的作品,對繪畫確實有幫助,那就謝過林姑娘的請帖了。」
一听到他「首肯」,水樾當下便喜孜孜地收下請帖。
「王爺客氣了。王爺對溪風書舍照拂有加,既然是您的朋友,區區一張請帖不足掛齒。反之,敝舍能招待兩位貴客,是敝舍的榮幸。」林挽霞福了福身,「歸家途中踫巧路過才上前來寒暄兩句,希望沒有打擾到兩位的興致。小女子告辭了。」水樾看著林挽霞離去時,那弱柳扶風的身姿,心想人家也不壞,而且比起官家千金,還多了份商人之女的手腕。雖然說林家是做生意的,不過因為經營的的是書肆,一直以來就自視高一些,但林家確實往來皆鴻儒,坦白說,若真要去參加林家的詩畫茶會,她恐怕也自慚形穢。
像她那樣的女子,和東方朧明才相配吧?進退合宜,又有交際手腕,所學所長與東方朧明完全能夠夫唱婦隨,她看著桌上自己的鬼畫符,開始覺得學畫畫根本是自曝其短的愚蠢行為。
「發什麼愣呢。」
「我是不是真的畫得很丑?」他剛剛明明很想笑,別騙她了!
「你沒有根基,手又有舊疾,才剛拿畫筆就講究美丑為免操之過急,還是先求隨心所欲,隨興而為吧。」
就是不好看的意思!當然她也不會天真地想一步登天,任何功夫都是要練的嘛,可是丑到會讓人想笑的程度,還是讓人耿耿于懷啊!
「你剛剛是不是很想笑?」她轉過頭,「沒關系,你笑吧,現在已經沒別的人要顧慮了。」
沒別的人?東方朧明看了一眼亭外的石羽,後者被那道裝作若無其事,卻暗里藏箭的瞪視一掃,默默地退遠了幾步。
戀愛中的男人,真難伺候。
想不到她這麼在意他無心的取笑,東方朧明心想,她若是知道他被她逗笑的可
不只這一次,也許真會覺得傷心吧?他干咳了兩聲,道︰「其實我這幾日喉嚨不太舒服,你誤會了。」
是這樣嗎?
東方朧明走到她身邊,看了一下她孩童信筆涂抹般的畫……忍笑忍得有點辛苦,畢竟她出身江湖,經歷亂世,卻還能保有如此童心十分不簡單。他的失笑可不是因為取笑,其實他覺得她這樣挺好的。
「我覺得你已經畫得不錯了,只要再補上幾筆……」他取來畫筆,本要替她把畫補完,卻又萌生了個念頭,刻意忽略心里的矜持與含蓄,執起她的手,讓她握住畫筆,由他握著她的手,繼續作畫。
水樾心里哪還有什麼猜疑或自卑?都忍不住一臉的傻笑了。
他由身後握住她手的同時,也將竹林里襲來的涼風一道擋下了。
水樾這會兒可見識到什麼叫「化腐朽為神奇」!東方朧明果真才氣縱橫,不過他最讓她佩服的一點,就是他待人處世依舊淡泊如水,既不恃才傲物,也不汲汲追求。
但凡人有了一點才名,有追求更高深的造詣,也有追求更遠大的名聲,但這些對東方朧明來說,似乎遠沒有守護著家人,過平凡的日子來得重要。
讓水樾感動的是,他看得出她在畫什麼!他把她的飛鼠和山雞補上幾筆,還真的有那麼一點樣子,換作青姨她們,肯定要猜半天還故意猜不中。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會畫的啊!
還沒來得及陶醉一下自己畫出了不錯的大作,山下又傳來一陣嚷嚷。
「宮主啊……」
水樾總算想起她今兒個不是一個人出門的。
「動作這麼慢。」她都上來多久了?飛鼠都快畫好了呢!等會兒一定要讓姊妹們瞧瞧!
因為她手已經有些涼,所以見到青霄一行人總算趕上來,東方朧明也松了口氣。領頭跑上來的果然是水樾的老媽子青霄,手上抱著她的羽氅,本來一臉要數落水樾的表情,見到東方朧明仍是忍住了。
「王爺。」
「青姨!紫陽,你們瞧!我畫的!」水樾立刻獻寶似地攤開她的大作。
「我看看……」紫陽對著畫仔細研究,「我知道了,這草地是你畫的,了不起,會畫草了。」她熱烈鼓掌。
「什麼草?這全部都是我……和王爺一起畫的。」她到底還知道臉紅,但也只是支吾了一下下,接著又大言不慚起來。
紫陽還是不怎麼喜歡東方朧明,不過她也知道他們倆的關系,能不出岔子是最好了,所以決定暫且收斂自己挑剔人的眼光,「我看你是在旁邊搗蛋吧?」
她上一次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宮主斗嘴,已經是好久以前了。至少水樾現在精神很多,她能不找碴就不找碴。
「你少嫉妒我了,這叫天分!天分!」
在她們斗嘴的當兒,青霄已經利落地替她穿上羽氅,原本她看見水樾身上的披風時還一愣,東方朧明在一旁道︰「都穿上吧。下了山再月兌,這山上涼冷。」
「王爺費心了。」她默默地想是不是該阻止水樾和紫陽孩子氣地拌嘴,畢竟要給桂王留下好印象,卻見東方朧明只是笑著看水樾那些幼稚的舉動,絲毫沒有嫌惡之意,反倒看得挺入迷的,她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你們動作怎麼這麼慢?」水樾問的自然是她們遲了這麼久才到的原因。
「難道要趕著來湊你們的熱鬧?」紫陽不懷好意地論笑,還偷偷小聲地道︰「我們太早來豈不壞了你的事?」
水樾臉一紅,「什麼我的事……這里人來人往的,你瞎說什麼?」
人來人往?紫陽本以為堂堂王爺,該把這座寺廟圍起來才是。她瞥向涼亭外唯一的「外人」,叉腰問︰「那家伙怎麼在這兒?」
石羽從剛剛就很努力地屏住氣息,不引人注目。
水月居的母老虎,他可真是怕了!
見母老虎氣勢洶洶地指著他,他既感頭大又無辜,「在下是王爺的護衛。」之前王爺每次夜訪水月居,這女人沒有一次不嗆他,難道都是嗆假的?
「因為馬車在路上出了點狀況,所以一些東西都還在山下。」青霄插話道,阻止紫陽咄咄逼人。
「既然這樣,今日就提早下山吧?我想寺里的素齋你們也吃不慣,回城由我請客。」東方朧明道。
請客?「全部一起請嗎?」紫陽心直口快。今兒個出門時就有些不大爽快,這家伙開口說一句話,水樾就興沖沖大老遠地跑過來,結果現在他大爺又一句話,一伙人連張椅子都沒得坐就要跟著下山,以前在江湖上,誰敢這麼讓她們忙得團團轉啊?
「當然。」東方朧明原意如此。
水樾跳起來,「不用了。」十幾個人都要請客,萬一他錢帶不夠怎麼辦?
「為什麼不用?」紫陽也跳起來,低聲在她耳邊道︰「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
「他請我就好,干嘛連你們也請?」她當然知道是好機會,但這難得的好機會若是害朧明哥哥破財可是萬萬不行!
「你這見色忘友的……」紫陽的嚷嚷被青霄打斷。
「因為要準備的東西多,我們來了快二十人,有備上干糧了,不用王爺費心。」她解釋道。就算水樾不說,她也知道這丫頭擔心什麼,只盼讓她這麼放在心上的人,也能了解她那些心意。
「兩百個人也吃不垮我,放心吧。」東方朧明說著,忍不住伸出手,安撫地拍了拍水樾的頭。
深夜,東方朧明早早梳洗完畢,一如往常坐在書齋能夠欣賞月色的一隅,伴著他的櫻花雖已落盡,但顯然他照顧得勤,枝椏依舊強壯。
他沒有再心不再焉地捧著書,也早已不在乎府內其他人撞見了他自然流露的情緒,此刻他拿著白手絹,撫過上頭的墨漬,忍不住微笑。
本來他想把那幅和水樾一起完成的畫帶回來,但她說想留做紀念。他想到她獻寶似地要水月居的每個人仔細欣賞那幅畫的模樣,就忍不住拳頭抵唇笑出聲。
那丫頭真是寶!
不遠處的石羽,感慨地望著天上將圓的明月。以往每當主子一臉陰鷙、生人勿近地發愣時,他替他擔心;現在主子一個人獨坐也能笑得如此開懷,他又有些擔心了,畢竟旁若無人般地忽然發笑,會引人側目的,像今天晚上總管就一臉擔心地問他,王爺是喝醉了,還是無意間經過了亂葬崗,帶回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東方朧明將白手絹貼到鼻尖,又想起水樾的手受過傷的事。
隱隱約約早有懷疑,他本以為只是直覺——但是他的直覺向來神準,這件事卻讓他忍不住細細地思考起那些不尋常的蛛絲馬跡……
如果水筠是小月,她何必要用一個會讓他聯想到她姊姊的名字?雖然水筠當年解釋過,她一直都很羨慕水樾,希望成為水樾。
如果水樾就是小月,那她為何不揭穿妹妹的謊言?
會不會是怕他不相信?以他當初對她的態度,她若是魯莽地揭穿水筠的謊言,他會信嗎?思及此,東方朧明擰起眉,良久,像是想通些什麼地緩緩吁出一口氣。
「石羽。」他知道石羽老擔心他會悶出病來,他不如就替他找個讓他更操心、更頭疼的媳婦,他就沒心思這麼婆媽了吧?
石羽走進他身邊,卻見東方朧明只是抬頭仰望桂魄,有些感慨地道︰「你覺不覺得,這夜長了點。」
「……」覺得夜長就去睡覺唄!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嘆氣,怕別人不知道他犯相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