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時間已經過了午時,梓涵在湖邊玩賞了一陣子,便有些悶悶不樂。欣瑤知道她的心意,便說道︰「我說的對吧,他是丞相的公子爺,怎麼會在這里出現?想必人家這會子,不是在府里就是在宮里。」
未曾見到自己心儀的人,梓涵唯有承認,自己和文景賢的緣分尚淺,只有將這份相思壓在心底,跟著姐姐回府去了。京都的街頭依然熱鬧非凡,兩人出來也沒用餐,肚子難免有些遭罪。
欣瑤建議不如去吃豆花兒,梓涵听了欣然同意。正當兩人坐在攤位前,津津有味的吃著香甜的豆花兒時,一條鮮紅的地毯直鋪到欣瑤腳下。順著那個方向望去,欣瑤看到了甄嘉銘,那個負了自己的男人,就站在地毯的那頭。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連梓涵也是一頭霧水。而此時周圍聚集了許多人,欣瑤拉著梓涵的手,說道︰「真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名堂,咱們走!」誰知她們剛要離去,那頭的甄嘉銘卻忽然跪倒在地,沖著欣瑤喊道︰「瑤瑤!跟我回去吧!」
真是可笑,當初那麼絕情,這會兒又來道什麼歉?欣瑤不語,只是看著他跪在地毯上,一步一步向自己這里跪著走來。直到跪在自己面前,他才仰頭答道︰「我不奢求你的諒解,只求你能跟我回去,我會好好補償你。」
當時所有的人都在這里看熱鬧,想要看看欣瑤是如何對待這個男子的。也好,欣瑤也是想要對自己,對甄嘉銘有一個交代。她面無表情的對著他說道︰「這位公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怎麼要帶我回去?」
這話又從何說起,許多人議論紛紛。他登時覺著啞口無言,欣瑤又繼續說道︰「你是堂堂的京都府衙,我一介貧民女子,怎會認識大人您?」一語驚醒四周百姓,他們更是好奇這名女子跟甄府衙是何關系。
「瑤瑤,快別鬧了,」他搖著欣瑤的衣袖,央求道,「我錯了還不成麼,我發誓,我會用後半生來彌補你的!」原以為欣瑤會同意,可是欣瑤卻冷冷的甩開他的手,說道︰「甄嘉銘,你知道的,我洛欣瑤最討厭沒有骨氣的男人!」
說著她便要離開,還是他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瑤瑤,看在我們當初……」「你不要再說了!」欣瑤回過頭去,怒目圓瞪,「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但是他卻不死心︰「我們是有婚約的,你想悔婚不成?」
這倒是他最後的把柄了,他是真的想認錯,好好彌補欣瑤,跟她道歉,他以為用一紙婚約,就可以讓欣瑤回頭。可是他這次算盤打錯了,只見欣瑤說道︰「婚約是麼?好,我這就休了你,從此你我兩不相欠!」
她撥開層層人群,然後走到一處筆墨攤前,拿起筆在紙上開始寫休書。在眾人的嘆服和吃驚聲中,她將那龍飛鳳舞的字跡甩到地上,狠狠地說道︰「這是休書,你可看好了,不是我毀婚,而是你背叛我在先!」
然後欣瑤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去,獨獨剩下坐在地上的他。顫抖著雙手,拿起地上的那紙休書,他悔恨萬分。梓涵看著可憐兮兮的甄嘉銘,便好言相勸。誰知他卻捂住耳朵,將休書掖在懷里,無助的眼神,看著很是可憐。
沿途追上欣瑤的梓涵,譴責著姐姐︰「自古以來都是丈夫休妻子的,哪里有妻子休丈夫的?姐姐你這是在胡鬧,如果讓哥哥知道了,一定會罵你的。何況那個甄公子可是府衙大人,姐姐就不怕得罪了他麼?」
但是性情剛烈的欣瑤卻說道︰「小妹你見過這麼軟弱的男人麼?在街頭當眾對著一個姑娘家下跪!」「人家也不過是想要姐姐你寬恕他,「梓涵此時說起了公道話,「總之就是姐姐的不對,我們洛家的臉都被丟盡了!」
斜陽自倚青山,輕綰殿檐一角。沾惹黃葉紛紛,落霞點綴一方晴空。此時的宮里喜氣洋洋,都在準備著迎接海疆公主的到來,可是秋桐館卻氣氛沉悶,沒有絲毫的喜悅可言。還是柳絮將欣瑤寫休書的事情說給雪吟的,雪吟怎會不憂心。
就連桌案上的飯食,雪吟也是不曾動過一筷。她滿面怒氣的對柳絮道︰「也真是只有她洛欣瑤做得出來!現在好了,整個京都都知道,江城公主駙馬的妹妹,當眾給府衙寫休書!真是敗壞天朝的聲威!」
一番說辭下來,雪吟大約是動了真氣,連連咳嗽著。柳絮撫著她的背,好言相勸道︰「公主還是消消氣再說,那個洛家大小姐脾氣大的很,怕是咱們也惹不起的,公主何苦在這里生悶氣?」
「我怎能不生氣?」雪吟喘口氣兒,說道,「這事兒早晚會傳到皇上和娘娘的耳朵里,到時候若是問起來,我該怎麼說?這不僅僅是咱們府里的事兒,而是天朝……」她話說到一半兒,又使勁咳嗽起來。
稍稍歇了會兒,雪吟又喝了口茶,對柳絮道︰「你去把她給我叫進宮來,我要當面問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並且當面跟甄府衙道歉還禮。」其實雪吟書說得也對,甄嘉銘是京都府衙,上下朝都會在宮里見著面兒,雪吟可不想丟進自家的顏面。
但是柳絮卻不同意︰「公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初咱們四處求人,說是讓駙馬爺進宮的事兒,都沒動靜,如今又要說洛大小姐的不是。公主這不是明擺著跟駙馬爺過不去麼?咱們還是算了……」
她們二人正在說話間,便有坤寧宮的杏簾來通報,說是霍皇後要召見江城公主。雪吟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只好扶著柳絮往坤寧宮而去。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但是都覺著不妥。
當她走進坤寧宮時,發現木槿也在,是了,這麼大的事兒,木槿作為最高侍女,自然也會在這里。可是她不敢抬頭,只好低著頭走進去,心兒突突直跳,連手心里浸滿了汗。
果然,霍皇後問道︰「雪兒,洛欣瑤是你什麼人?」「她是我夫君的妹妹,」雪吟的聲音很小,木槿听著都有些費勁兒。「她可是有了婚約?」霍皇後的耳目靈通,她可不想在海疆公主到來時,宮里出什麼亂子。
雪吟知道躲也躲不過,只好點點頭。霍皇後走下鳳椅,來到雪吟身邊,又問︰「她的夫家是誰?」「就是現在的京都府衙甄大人。」雪吟如實相答,卻還是害怕的緊。「妻子休丈夫,真是聞所未聞啊!」霍皇後嘆氣道。
那雪吟知道惹了事兒,忙跪下求饒︰「都是雪兒一個人的錯,是我這個做嫂嫂的沒有管教好她,才讓她沖撞了娘娘……如果娘娘要懲罰的話,就懲罰我好了,跟夫君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還望娘娘明鑒!」
昔日里自傲的雪吟,此刻在霍皇後跟前,卻是唯唯諾諾,讓木槿看透了這人世間的丑惡嘴臉。豈料霍皇後親自扶起雪吟,笑著說道︰「本宮又沒說是你的錯,更沒有說懲罰元熙,你看你想的多了……」
听到霍皇後的笑聲,雪吟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許多。「娘娘見笑了,」她暗自喘了口氣,霍皇後笑道︰「其實本宮是想做個紅娘,跟他們牽線呢!小夫妻吵吵鬧鬧的,不算什麼,本宮這就宣她們進宮,給他們賜婚!」
她不想惹太多的事兒,便謝過霍皇後,出了宮門。卻又被木槿叫住了︰「公主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娘娘的用意。過些日子海疆公主就會來咱們天朝,娘娘不想宮里出意外。而且娘娘知道,甄大人實乃棟梁之才,想要借此將他拉入朝廷,為天朝出力,公主可要勸勸那個洛小姐……」
一听木槿如此說,雪吟分外高興。這樣不僅化解了矛盾,還可以借此讓元熙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穩固。就算自己沒有孩子,同樣可以借欣瑤將來的孩子,保住她公主的位置。她也十分清楚,自己作為太祖帝的公主,活在當下,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
回頭想想太祖時期的安夜辰,還有太宗時期的安逸雲,不是死了,就是被流放。真是可怕,唯有自己還活著,倘或想要獲得長久,就得找個靠山。如今這就是個機會,雪吟對木槿千恩萬謝。
于是雪吟為著自己,也為著元熙,便將欣瑤召進宮,進行勸說。無奈欣瑤是個烈性子,根本就不听︰「那樣的男人,我就算死了也不嫁!」這倒是令雪吟疑惑︰「听元熙說,當初你們可是花前月下,如今怎麼……」
那欣瑤卻連連搖頭︰「哥哥應該對嫂嫂說過,雖然當初我們有過婚約,可是是他先背叛我在先,我不想……」「欣瑤,」雪吟搖著她的手,勸道,「你也知道,皇後娘娘本來就不喜歡我,這次更是拿你做借口,說我們沒有管教好你,還說什麼……要罷了你哥哥太傅的官職……」
當然這是無中生有的事情,雪吟不過是把事情說的嚴重些,想要引起欣瑤的注意罷了。可是她哪里知道,欣瑤的脾性真的很不好,竟然說要進宮找皇後娘娘說理。雪吟連連拒絕︰「我們還是不要惹事了,不如就依了娘娘……」
可是欣瑤怎麼會同意,隨後進屋的梓涵說道︰「娘娘怎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想來定是有什麼誤會。」細心地梓涵還是發現了其中的蹊蹺,她知道甄嘉銘有一個弟弟叫甄嘉晨,很是無賴。
這麼想下去的話,是不是他告的密?那甄嘉晨在朝廷里,做著一個閑散的職位,不過是領著俸祿過日子而已。雪吟心想︰那便壞了,最是擔心小人讒言,這可如何是好。無奈,只有硬著頭皮進了宮去。
原來甄嘉銘有一個弟弟甄嘉晨,他見哥哥被人欺侮,遂進宮去告了洛欣瑤一狀,說他們洛家念著昔日舊情,不肯歸順當朝,所以霍皇後才大發雷霆。卻又不想在海疆公主進宮時出什麼事兒,便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可是當欣瑤進了宮後,不但不感激霍皇後,反而還說出一些有悖常理之話。霍皇後自然怒火中燒︰「本宮讓你和甄府衙永結百年之好,你竟然不領情,還說出大逆之言,不想活了麼!」
「小女自然想活,」欣瑤平靜地說道,「只是娘娘不該听信小人之言,我們洛家對朝廷忠心耿耿,何況我嫂嫂又是太祖帝唯一的皇女。娘娘不應該對我們這般,再說此乃小女家事,娘娘又何須記掛?恐是娘娘一番美意,小女心領了。」
這番話倒是讓霍皇後見識了真正的欣瑤,她說的也是,她們洛家的事兒,自己又何來閑心管他們?到底是听了甄嘉晨說的話,但是為了挽回顏面,霍皇後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和好如初,但是欣瑤卻已一紙休書,婉言拒絕了。
一切都只是一場誤會,不過好心的木槿還是勸道︰「這事兒不會就這麼算了的,而且甄嘉晨也不是善罷甘休之人。你們還是小心為妙,如今唯一的主意,也便是洛姑娘嫁給甄府衙,這才能免去禍患。」
晴空萬里,浮雲翩躚。宮里掛起了大紅彩緞,迎接著海疆公主的到來。話說這個海疆公主是王妃司徒綠腰的大女兒,閨名喚作褚合子,年芳十六,封號是為長清公主。因為兩個小女兒實在太小,而且王妃又不舍,長清便自願出嫁。
一路舟車勞頓,長清早就渾身酸軟。登上了岸,坐在轎子里,長清不時隔著透明的轎簾向外張望。只見外面街道寬敞整潔,而且人聲鼎沸。自幼她就听的母親說過,這京都不比海疆,是詩書禮儀之邦。
行了不知多久,長清便看到一處高聳入雲的宮牆。從側門而入,接著她又換乘了宮里的轎輿,由四個小太監抬著,前往承乾殿而去。俗語說一如宮門深似海,長清此時已經體會得到,因為承乾殿不僅群臣立首,而且毫無生機可言。
高高的龍椅上端坐著年過不惑的安懷義,左首下是霍皇後,後面還站著木槿。身穿喜服的長清已是提心吊膽,她戰戰兢兢的走到階前,叩拜行禮。安懷義見下面的長清公主,芳華正茂,不禁勾起了色欲之心。
不過隔著一層軟紅錦帕,還是看得不夠真切。「長清公主明大禮,識大體,深得朕的心意,」安懷義說道,「朕就封你為宸妃娘娘,賜居長。」坐下的霍皇後一驚,險些沒有坐穩,還是木槿悄悄扶住了她。
自天朝以來,從未有過「宸妃」的封號。因為那是極受寵愛的妃子封號,意味著獨寵六宮。而那長位居中軸線左側,也是極盡奢華富庶的宮殿。霍皇後怎能不吃驚,她從沒想到,這個海疆國的公主,會這般受盡榮寵。
憋著一肚子氣的霍皇後,回到坤寧宮後,嫉妒之心便月兌口而出︰「就憑著她是海疆的公主?還是因為她年齡小?就是那薛昭容和薛婕妤,她們也不敢得罪本宮!」杏簾不解何意,還是木槿說道︰「娘娘是六宮之主,何苦跟她計較?」
「本來因為洛欣瑤的事情就很不順,」霍皇後拍著桌子,怒道,「如今又來了一個什麼宸妃娘娘,這不是不讓本宮活了麼!」這里木槿正要相勸,卻見外面有一個人影在晃動,她讓杏簾出去看了,原是菊若。
為了不讓霍皇後再操心,木槿吩咐了杏簾照顧娘娘,自己出去跟菊若說話。「如今海疆公主進宮封妃,所以宮里就不準再辦喪事了。」菊若有些沮喪,「瑞貴人的棺槨停了有兩日,總不太好吧?」
于是木槿便同菊若,去找司禮監的李中航李大人去了。到了下午的時候,長清已經在長里收拾妥當,這才正式到坤寧宮去拜見霍皇後。此時她的怒氣已消大半兒,但是听聞長清公主要來,心里到底有些不舒坦。
本來是要拒絕的,可是杏簾說這不合禮儀。所以霍皇後只好重新添了笑臉,見了長清熱情的說這話。這個長清見霍皇後熱情周到,便以為她是極好相處之人。遂謙虛的說道︰「妹妹初來乍到,還望娘娘能夠指教一二。」
「指教二字不敢說,」霍皇後面露倦意著,「你初次進宮,自然要學習宮中禮儀。但是今日本宮實在是身體不適,你不如去其他宮里拜見各位姐姐要緊。」于是長清辭了霍皇後,帶著貼身宮女,往玉清宮而去。
先時安懷義已經賜了長清四名宮女,其中一個叫做桂兒的宮女說道︰「這樣不好,咱們還是先去雪清宮。」「玉妃娘娘懷有子嗣,自然先去看她,」長清不解,「怎麼要去雪清宮?」
宮女桂兒解釋道︰「雪清宮的韓昭儀先前是太宗帝的妃嬪,按照宮規,是要殉葬的。可是那時韓昭儀只有十七歲,當今聖上不忍,便將她留在宮里。」長清听得明白,這是安懷義將韓昭儀佔為已有,說是不忍,實則是為了掩飾而已。
可是當她們來到雪清宮時,宮里悄然無聲,問了守宮的宮女才知,韓昭儀去了玉清宮。桂兒只好又帶著長清往玉清宮去。才剛一踏進宮門,便听見里面韓昭儀的聲音。繞過石青色大插屏,掀開輕軟的紗帳,長清便看見一個身穿水紅色撒花軟群的貴婦人,坐在榻前,同榻上的玉妃攀談著。
想來這便是韓昭儀了,長清上前行禮︰「妾身叩拜昭儀娘娘,玉妃娘娘萬安金福!」彼時韓昭儀回過頭來,看到一個身形裊娜的女子,烏黑的發髻上,插著茜綠松石花形金簪,耳垂處,是一對兒罕見的金鏤孔雀紋霞帔墜子。
韓昭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長清穿著一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腰身處裹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一顰一笑,舉止投足間,透露著大家風範。韓昭儀笑著說道︰「早就听聞海疆來了一位美人兒,被陛下封為宸妃,想來你就是了。」
長清公主听後莞爾一笑,說道︰「昭儀娘娘過獎了,妾身哪里比得過娘娘……」看著長清年齡還小,玉妃便問道︰「妹妹今年芳齡幾何?」「回娘娘的話,」長清有禮的答道,「妾身今年剛滿十六。」這倒是讓玉妃想起自己,當初剛入宮時的年華,也是十六歲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