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猶如一把刀子,在安澤宇的心口處,生生剜下一塊肉來。他有些站不穩,歡顏及時扶住了他,疑惑的問道︰「你們說的木姑娘是誰?我怎麼不知?」安澤宇並沒有理會歡顏的話語,而是繼續追問道︰「你沒有騙我?說的可是真的?」安皓軒緩緩點頭道︰「五年前木姑娘就已經進了宮……」
「為什麼?」安澤宇忽然怒了,像一頭發怒的小豹子,抓著安皓軒的衣襟,竭力嘶問,梨蕊使勁兒拽開他們二人,對安澤宇說道︰「王爺,你以為這是瑾兒姐姐貪圖榮華麼?還不都是為了王爺!為了咱們這個家……」
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安澤宇的腦子有些糊涂,梨蕊流著眼淚說道︰「如果王爺還信瑾兒姐姐的話,就應該明白姐姐的苦心……」兩個人信誓旦旦的在一起,不都是為了信任,彼此才會信賴對方麼?
他怎麼不信,而且`.``他還知道,木槿從來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沒有那一刻,是為了她自己。安澤宇緊緊攥著手心,拍著桌子說道︰「安懷義欺人太甚!」這可是把安皓軒嚇壞了,他忙制止道︰「三哥當心隔牆有耳!」
「我不怕,」安澤宇說道,「在這十年里,沖鋒陷陣,我連死都不怕,單單會怕他?我真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安皓軒說道︰「三哥先別沖動,這個時候,木姑娘還在宮里。三哥若是出了什麼事兒,木姑娘也會跟著遭殃的。」
真真是棘手的事兒,安澤宇不會想到,自己的二哥會奪人所愛。「這麼說來,上次安懷義說什麼茶葉,就是在提醒我,說丫頭已經是他的人了,」安澤宇本不想說出來的,當時他也懷疑過,不過他相信,木槿不會是那樣的人。
現在看來,是自己大意了。安懷義當初讓木槿進宮,就是為了這麼一天。梨蕊勸慰道︰「王爺先別氣惱,咱們跟著想想法子,把瑾兒姐姐救出宮來,豈不更妙?」安皓軒卻笑了︰「我說你這個丫頭,還真是幼稚。她現在是瑾妃娘娘,自然那有許多宮人服侍著,你怎麼把她救出來?」
既然沒有法子,那邊只好硬闖了。安皓軒說道︰「其實她在宮里,也是很安全的。三哥只管放心,那玉妃娘娘可是她原來的主子,有她罩著,不會出什麼事兒的。」這個時候,安瀾走進來,說道︰「宮里的徐公公來了。」
先前的李德輝李公公,因為表里不一,所以被貶到了廢都去。徐立言徐公公自然就做了大內總管。他笑著恭喜了安澤宇的康復,又道︰「王爺可是雙喜臨門啊……」安澤宇不解,徐公公又道︰「這皇上剛剛吩咐著,說是今年二月的時候,主子們都可以回家省親,而且王爺的眼楮又復明了,這豈不是雙喜臨門麼?「
那梨蕊說道︰「可是這省親又關我們府里什麼事兒?」徐公公笑著道︰「姑娘怎麼就想不明白,瑾妃娘娘可是一直把這魏王府當做自己的家啊……」這梨蕊一听,心花怒放。再看看一旁的安澤宇,也是面露喜色。還拱手笑道︰「還真是謝謝公公了……公公一路辛苦,不妨留下吃頓便飯?」
徐立言擺擺手,說道︰「別的人家都蓋了省親別墅,王爺還是想想該怎麼辦。」說完便走了,其他人听了都還罷,唯有歡顏听後,有些詫異︰「怎麼,咱們府里什麼時候也出了個娘娘?」這番話無人理會,只听安澤宇對眾丫鬟道︰「方才徐公公都已經把話交代清楚了,你們可要悉心布置王府才好。」歡顏想起省親別墅的事兒,說道︰「別墅咱們不蓋了?好歹也是個門面不是?」
魏王府邸其實已經不小了,三進院子,並著一個後花園兒,還是挺有氣派的。歡顏不解其中深意,又說道︰「依我看,倒不如把咱們府後面的長廊,並著北牆外邊兒的一帶都拆了,然後一起蓋成別墅。娘娘來了,也是咱們府里的顏面。」
誰知安澤宇听了沖著歡顏說道︰「那你還不如把這王府給拆了!」歡顏不知道怎麼就惹著了安澤宇,正要發火兒。梨蕊卻拽住她,笑著對安澤宇說道︰「歡顏說的沒錯,如果咱們府里,連個省親別墅也沒有,豈不是讓別人笑話?」可是安澤宇卻不想鋪張浪費,如果真是要蓋省親別墅,不就等于是把這里當作娘家了,以後還怎麼跟木槿相處?
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京都的街頭就已經開始熱鬧開來。小攤販也吆喝著,將熱鬧的氣氛抬到了最高。尤其是到了晚霞散盡的空當兒,更有許多攤販,將自家制作的燈籠擺出來點亮。登時整條街花燈如白晝,人頭攢動。
各家各戶的人們,早早的吃過飯,就領著家人孩子,在街上徜徉玩耍。尤其是小孩子,更是拿著燈籠,玩的不亦樂乎。安澤宇被歡顏攛掇著,也一起去了街頭賞燈。梨蕊則在後面,領著戩兒一路說笑著。
人群里,戩兒正在賞玩著花燈,偏這時候,遠處的哭聲吸引住了他。他跑過去看,是一個小姑娘,她手里的花燈壞了。可是她的父母不肯再給她買新的。于是他便將手里的蓮花燈遞給小姑娘︰「別哭了,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那個小姑娘的母親連連道謝道︰「真是謝謝這位小公子了……」
好是熟悉的聲音,借著月光,梨蕊看到了一張貌似洛元熙駙馬的臉,不是洛元熙的妹妹洛欣瑤又是誰?她笑著對欣瑤道︰「還記得我麼?甄夫人?」洛欣瑤抬起頭,認了梨蕊半日,卻是搖頭︰「姑娘像是認錯了人。」
「你不認得我不要緊,」梨蕊笑道,「可是你哥哥是駙馬,這一點不會有錯吧?」欣瑤仍然想不起來,梨蕊索性說道︰「當年你嫂嫂,江城公主在宮里遭霍皇後誣陷,還是我們瑾兒姐姐幫的忙,最後讓你和甄大人成了親的……」「你是那個小丫頭梨蕊?」欣瑤終是想了起來,頗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兩人攀談著,欣瑤又看著梨蕊身邊的孩子,說道︰「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梨蕊當時就笑了︰「不是不是,這是魏王爺的。我哪里就有這麼大的孩子?再說我還沒有成親呢……」說著臉兒紅了半邊,欣瑤看著可愛的戩兒,說道︰「這孩子還真是乖巧,比我們家聰兒強許多呢。」
而這個小姑娘正是欣瑤的小女兒,閨名兒喚作瑞香。「來,快謝謝安少爺,」欣瑤將瑞香推到前面,可是瑞香很是羞澀,小臉兒憋得通紅,只是低聲喊了一句︰「安少爺……」隨後就躲在欣瑤身後了。梨蕊笑著道︰「這才是大家閨秀……」「這孩子在家能說會道,怎麼一到外面就不會說了?」欣瑤奇怪的說道。
梨蕊听罷,笑著說道︰「難道你是想讓你的女兒都要像你,當場給夫君寫休書不成?」這事兒當年傳遍京都大街小巷,都快成了茶余飯後的笑談。欣瑤說道︰「難道都是蚊子哼哼的說話,就是美人了不成?」
這里正說著話兒,那邊卻傳來歡顏的叫聲。梨蕊說道︰「我得走了。等什麼時候得了空兒,你就帶著孩子們到府上去,說說話也是好的。」說著便領著戩兒走了,歡顏見梨蕊才過來,難免有些不高興︰「你去了哪里?這里人這麼多,倘或走丟了怎麼辦?」
如今的歡顏這副樣子,不過是因為安澤宇收留了她。梨蕊全當是不理會,不過卻沒發現安澤宇的下落︰「王爺怎麼不見,你該不會是把王爺給弄丟了吧?」「才不是呢,」歡顏說道,「我就是轉了個身子的機會,王爺就不見了,這才叫你來,一起找找。」
不想兩人正在著急,卻听戩兒說道︰「那不是父親麼?」順著戩兒的手指的方向,那是一處僻靜的角落,梨蕊看到了一個熟悉而又最想見到的身影。便是多日未見的木槿了。梨蕊開心的跑過去,喚著「瑾兒姐姐」,還搖著木槿的臂膀,說道︰「姐姐這兩日怎麼不來看我們?」
也不曉得木槿是怎麼出宮的,梨蕊只是知道,王爺現在和心愛的丫頭在一起。這便就是最好的,木槿笑著說道︰「你怎麼也過來了?不用在府里看家麼?」梨蕊笑著說道︰「奴婢現在是專職服侍王爺的,而且是替姐姐照顧王爺的……」
原來今日十五花燈,木槿自覺無趣兒,菱角說宮里都在外面看煙花。可是木槿自從听說了安澤宇眼楮復明的消息後,更加想要出宮去了。還是伊沫進宮時,說透了木槿的心事︰「娘娘的心事,我都知道,只是我那個夫君太過份了。」
沒錯,每次找安櫟楚幫忙,他總是拿做太子的事兒,來要挾木槿。反而他的嫡妃伊沫倒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他簡直是胡鬧,娘娘不必在意。何況這太子之位已定,皇太孫也都定下了,怎可更改?他已經是王爺了,還要如何?」
可是木槿卻不放心︰「他是太宗帝惟一的子嗣,自然是有些實力。再者說,自古權位之爭,必少不了的。他的心思,相信每個皇子都這般想著。可是最後,卻由皇上來定奪,誰也更改不來的。」
于是伊沫就瞞著宮人,將木槿送出了宮,只要兩個時辰,必須回宮。安澤宇見了木槿後,千言萬語也都無法說出口,唯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淚如雨下。木槿看著他,似乎更加消瘦了︰「你可是要保重身子……」話語未完,早已是泣不成聲,安澤宇含淚,笑著點頭︰「放心,你在宮里自是要珍重。」
兩人的話語怎是一時半刻說的完的,倒是歡顏看出了端倪,走上前去,問梨蕊木槿的身份。梨蕊正要答話,木槿卻松了手,遂安澤宇說道︰「我該回去了,不然伊沫哪里被發現就不好了……」歡顏見安澤宇,深情款款的看著木槿的時候,問梨蕊︰「她是誰?怎麼我就不知道?」
不料安澤宇說道︰「她是我的妻子,魏王嫡妃。」這話倒是把木槿說得愣住了,而且梨蕊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歡顏不信︰「什麼時候的事兒,澤宇,你怎麼沒對我說起過?」可是安澤宇卻說道︰「這不是對你說過了麼?」這話把歡顏惱的,無話可說。
也就在這時,戩兒對安澤宇說道︰「父親,你不能辜負母親對你的心意。」怎麼才十二歲的年紀,就懂的這麼多?梨蕊想要阻止,可是歡顏卻將戩兒拉到安澤宇面前,說道︰「你看這孩子,都這麼大了,你總該讓他認祖歸宗吧?」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然而最最尷尬的還是木槿,她不曾想到,安澤宇會有自己的骨血。難道這就是那個被趕出府的歡顏麼?是了,一定是的,不然怎麼他的眼楮,又怎麼會復明的?
此時她只覺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發黑。卻還是忍住了這份淒苦,笑著對歡顏道︰「想來你就是府里的歡顏姑娘了,還真是謝謝你,救了魏王殿下。」不是叫著安澤宇的名字,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歡顏在心里笑著,幸而不是。
她亦笑著說道︰「就算不是為這個,我也得回來,戩兒也要認他的父親不是?」「你說的是,」木槿接著說道,「再說既然你們回來了,王爺也不好讓你們母子在外面,天寒地凍的,讓別人知道了也不好。」
這個木槿是怎麼了,這不是把自己的愛人推給別人?梨蕊不解,卻又不好再問,只好忍著。煙花絢爛,卻掩飾不住木槿內心的壓抑。她笑著說懂啊︰「真的該回去了,不然伊沫會擔心的。」安澤宇說要送送,但是木槿卻拒絕了︰「讓梨蕊送我就好,王爺陪著歡顏姑娘吧,莫要委屈了她……」
這樣的場景,由不得安澤宇拒絕。他看著木槿漸漸遠去的背影,心兒隱隱作痛,這是第一次,他沒有追上去。是因為什麼,他不知道。梨蕊送木槿回來後,便賭氣的自己回府去了。她不明白,昔日溫情的王爺去了哪里,怎麼對瑾兒姐姐這般冷淡。
本以為是很歡快的相聚,卻因為歡顏的忽然出現,而變得索然無味。菱角不僅嘆氣道︰「那個歡顏來的真不是時候!」木槿卻嘴硬道︰「若不是她,澤宇的眼楮不會好起來的,說起來,真是要謝謝她的。」
「娘娘。」菱角責備她,說道,「這也怨王爺的不是,怎麼就不追上來,難道他不知道,娘娘在宮里受著怎樣的委屈麼?」「我累了,」木槿對菱角說道,「你也洗洗睡吧。」說著徑自坐在妝鏡台前,卸妝梳洗。隨後便躺在榻上,臉朝向里面,淚水卻靜靜地滑落。
那菱角將木槿的衣衫一一整理好,並搭在衣架上,對著木槿說道︰「娘娘,奴婢說幾句不該說的話。奴婢想著,定然是王爺已經知道了娘娘的事兒,所以才對娘娘這般冷淡……還有那個什麼歡顏,簡直就是狐狸精……’
听著木槿怒罵的聲音,木槿更加心酸。她平靜的對菱角說道︰「快熄了燈睡吧。」菱角見木槿不似往日般上心,更加不解︰「娘娘有什麼話只管說出來就是,悶在心里會傷身子的。或者是找玉妃娘娘說一說也好。」
見木槿沒有理會自己,菱角又道︰「平日里娘娘都是剛決果斷之人,怎麼一到自己的事兒上,就糊涂了?看樣子,那個歡顏回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還有個孩子。長此以往下去,只怕是要住在王府了。「
听著菱角嘮嘮叨叨的話語,木槿早已是心如刀割。她將淚水生生咽下,轉過頭來,對菱角說道︰「你這個丫頭,說的話愈發多了。看來都是本宮把你慣壞的……」「這些話,娘娘听也好,不听也罷,」菱角說道,「奴婢都是為了娘娘好,既然娘娘累了,奴婢也就不說了。」
听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木槿知道,菱角已經走了。其實菱角說的話,她怎麼沒听進去,她又怎會不在意?只是她現在是瑾妃娘娘,還是安澤宇的皇嫂,這一層關系,無論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長夜漫漫,寒更滴漏,琉璃瓦上生白霜,薄如蟬翼。木槿起身,重新燃起燭火,坐在燈下,在素淨的宣紙上,寫著這一夜的心酸。珠簾晃動,像是有人走來,她站起身,隔著窗戶看去,好像是安懷義。她嚇壞了,忙忙的熄了燈。
輾轉反側的木槿,一直挨到四更天,才合上眼楮。掃了五更天的時候,菱角就起了身,躡手躡腳的走進屋子,端著盆子預備出去打水。卻看見桌案上的一疊紙箋,便知木槿夜里又在寫詩了。她不認字,就想著拿去給安澤宇看。便趁著木槿尚未醒來,將那疊紙箋折好,塞在袖子里,悄然出門去了。
也是趕巧兒,這路上正好遇見了上朝的安皓軒,便將這疊紙箋遞了過去︰「娘娘夜里不知寫了些什麼,還要王爺給看看。」安皓軒因為急著上朝,就先放在了懷里。到了回府上的時候,順道給安澤宇捎了過去。
許是上天的安排,許是命運的玩笑。安澤宇一大早就出去了,僕人們也都不知去了哪里。那歡顏便笑著出來說道︰「原是康王爺,快請進來坐。」「我三哥不在麼?」安皓軒是希望這把這紙箋,親自交給安澤宇。
歡顏搖搖頭︰「王爺一早就去了西山,怕是要到傍晚才能回來的。王爺若是有什麼事兒,就先給我說,也是一樣的。」本來還想拿出紙箋的他,有握在手中,笑道︰「那就等什麼時候三哥回來了,讓他去找府上找我吧。」
眼見的歡顏看見安皓軒袖子里的一頁紙,便曉得那必是一封信了。遂說道︰「若是緊要的事兒,可別耽誤了。如果是信箋什麼的,要我轉交也可以。不必勞煩王爺了……」當時也未多想的安皓軒,就把信箋給了歡顏︰「務必要我三哥回來,親自看才好。」歡顏自是點頭答應。
待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歡顏就急不可耐的去看那些文字。先時在府上,歡顏也是一個安分守已的姑娘,可是如今有了孩子,做了母親。為了生存,她也只能是進了維護自己,維護孩子在府里的地位。
只見信箋上寫著秀麗干淨的小楷︰孤月小徑自徜徉,寒夜漫長誰心傷。咽淚裝歡今成個,往昔歡愉皆成殤。好淒苦的七言絕句,悲涼之感,頓生心頭。歡顏也是讀過書的女子,自然是明白,這寫詩的女子,必是滿月復苦楚,有苦難言。才會寫出這般心酸的句子,令人不忍卒讀。
她不禁長嘆了一聲,為著這個女子感到同情,可是同情過後,她又疑惑︰這究竟是誰寫的,怎麼還要康王爺親自轉交到魏王爺哪里?會是誰呢,還寫的一手好字,這樣看來,必是位奇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