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木槿舉起刀子的那一刻,安澤宇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他奪過木槿手里的刀子,竟是深深扎入自己的胸膛!為了結束自己的痛苦,安澤宇竟是用這種方式,來告別塵世。
木槿不禁淚如雨下,抱著瘦弱的安澤宇,低聲落淚。安澤宇卻笑著撫去她的淚珠兒,說道︰「那封信,不是我寫的,你信我……」說著竟是閉上了雙眼。「我信!我信!」木槿抓著他的手,哭道。
可是他卻听不到了,永遠听不到了。外面大雪紛飛,陰冷潮濕。屋內雖然溫暖如春,卻難以抵過木槿內心的寒意。當梨蕊端著熬好的湯藥,走進來的時候。卻看見了眼前的一幕,她唬的手中的藥罐子也打翻了。
然後便哭著上前,喚著安澤宇的名字。木槿有些失神,自語道︰「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然後站起身,對梨蕊道︰「你也別哭了,讓他安心的去吧……我自會讓朝廷安葬他的……」
豈料梨蕊擋在木槿面前,說道︰「你既是殺了他,總的有個緣由!木槿,我敬重你,你是個巾幗英雄。辦事穩妥,干脆利落。但是今兒這事兒,你得說個明白!王爺不能白死,你是凶手,我說的對麼?」
木槿點頭︰「是,我是凶手……我害死了澤宇……還有夜辰,還有逸雲……還有小蘿,桃夭……」梨蕊見此,也不人再追問下去。這時菱角打了簾子進來,沖著梨蕊道︰「你說的話,我都听見了!」
菱角說道︰「你可知道,太後這些日子在宮里,都是怎樣過的麼?你如今倒好,把所有的錯兒都推到太後身上……」梨蕊也知道自己說的話,也些過分了。只是低頭不語,沒有任何表情。
木槿咽下苦痛,平靜地說道︰「如今魏王殿下已歿,沒必要再爭出是非。要緊的是,要朝廷快快準備下葬才是……」菱角答應了一聲,便退下了。這里梨蕊見木槿沒有眼淚,沒有悲傷,還要處理喪事,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要知道,對于一個心愛的人死去。所有親人都會悲痛,但是木槿卻是出奇的平靜。像是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梨蕊暗自佩服木槿的心態。遂道了歉,木槿笑道︰「不礙事兒,只是如今王爺沒了,府里的事兒,要你照顧了……」
梨蕊羞紅了臉,為剛才的事兒感到愧疚。木槿又道︰「哀家已經思量過了,王爺無子,可是歡顏的孩子,著實是一個精明干事之人。所以以後,就是這府里的主子,你要好生照應著……」
梨蕊不禁納悶兒︰「太後難道忘了,還是歡顏指使他,寫的那封絕情詩麼?」木槿微微搖頭︰「都過去了,還提她做什麼……等過了明兒,你把那個孩子叫進宮來,哀家還有事要囑咐他。」
說完這些話,木槿撫著梨蕊的肩,長嘆道︰「府里的事兒,就勞你費心了……」說著就扶了菱角,上轎回宮去了。這里梨蕊簡單的收拾一下,便去廢都,將戩兒帶了回來。
這一年的冬月,天朝籠罩在陰暗的氣氛中。先是睿賢王和禮慶王的藩位被削去,而後是魏王殿下過世。子礽很是傷感,停止了民間的一切娛樂活動。要百姓為魏王爺戴孝。他自己則在宮里,要宮人們齋戒。
失去了最後精神支柱的木槿,遙遙的坐在萬壽宮。守著那盆枯萎的瑾花,眼神有些黯淡。「太後娘娘,」菱角走過來,端著一碗粥,說道,「這是奴婢吩咐御膳房,熬的新鮮的蓮子銀耳羹,太後還是吃一口……」
「你放下吧,」木槿搖著手,說道,「哀家心里難受,吃不下去。」菱角說道︰「這怎麼成?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餓壞了怎們辦?」木槿苦澀的笑著︰「真的吃不下,你還是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菱角只好無奈的退了出去,又有徐公公來問木槿的飲食,菱角說道︰「太後不肯吃飯,這不,才剛熬的粥也不肯吃。說是心里難受……」徐公公說道︰「皇上吩咐了,要你想盡法子,要太後吃飯呢!」
按照天朝的規矩,將安澤宇安葬在了祖靈的西邊。等安置完這些事,子礽就過萬壽宮來,請旨道︰「如今三叔已經安葬,太後還有什麼未了之事?朕馬上去辦!」子礽知道,年過不惑的木槿,心里是不能再有心事的。
可是對于木槿而言,此時唯一的憾事,便是遠在崖州的安逸雲了。當年若不是自己的固執己見,哪里會連累安逸雲。導致他被削去王爵,被貶海南,而且終生不得再入京都。
上次在京都看見他的時候,還是翩躚來為他請御醫的事兒。後來就再沒來過,木槿不想子礽破壞宮規,所以便搖頭道︰「若說這唯一的憾事,就是咱們這廢都了。如果皇上能夠拆除廢都,將那里的人都放了,哀家也便放了心。」
不僅僅是廢都里關押著歡顏,那里還有前皇太子安子健,太祖皇後劉氏和她的妹妹,梁夫人。那時陸府丫鬟入宮,劉氏和梁夫人,則被關在廢都。都已經過了四十年,不知她們現在安好?
第二天清晨,木槿就坐著馬車,來到了位于京都的廢都。這里也曾經是繁華富麗的皇城,可是卻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太宗皇帝才要想著另外建宮殿的,關于廢都,在木槿的印象里,有些模糊。
此時的劉氏,已經是年過六十的婦人了。當小太監通報︰「聖母皇太後駕到!」的時候,劉氏顫顫巍巍的站起來,由梁夫人扶著下跪。木槿忙親去扶了,口里說道︰「不必行此大禮!」
木槿一面說著,一面挽了劉氏的手,往屋子里走去。木槿環視著劉氏住的屋子,雖然不如皇城富麗,卻也是像個家的樣子。她飲了口茶水,問了劉氏的近況,才感慨歲月的惆悵。
那劉氏說道︰「想不到瑾兒你的命真好,竟是做了皇太後!」木槿莞爾一笑,說道︰「不過湊巧罷了……瑾兒還要托夫人的洪福,才能進得了宮呢……夫人這段日子身子怎樣?我也是忙,沒空過來。」
劉氏連連擺手,說道︰「不必來看我,我這里好的很呢!倒是你,听說你過得很不好……你可要保重身子呀……」說話間,劉氏已經咳嗽了三兩聲。木槿又道︰「我已經跟皇上說過了,要把你們接進宮去住……」
「這里就好,」劉氏說道,「我們已經習慣了,太後娘娘還是罷了吧……」听著這句「太後娘娘」,木槿到底有些不習慣︰「這里陰冷潮濕,而且炭火又不足,夫人還是跟我回宮去,哪里我已經收拾好了呢……」
但是木槿怎樣說劉氏就是不肯,木槿知道,劉氏是怕不方便。她自己是太祖皇後,這中間經歷了太多。便只好說道︰「既然夫人不肯,我也就不勉強了……」說著,又吩咐祥和,在廢都旁多加些宮人服侍。
誰料過了兩日,從廢都傳出消息,說是太祖皇後過世了。木槿听聞此消息,不禁昏了過去。而且更令木槿心痛的事,劉氏不能入祖墳!因為劉氏已經染上了疫病,是會傳染的!
難怪,難怪劉氏不肯進宮來住。木槿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呆的。菱角喚了兩遍,木槿才回過神來,說道︰「菱角,我怎麼哭不出來呢?」先前安澤宇沒了的時候,她也是哭過,可如今劉氏歿了,自己反倒沒了淚水。
不是沒有淚水,而是太過悲痛。木槿伸手去端茶杯喝水,卻不料茶杯竟是摔碎在地。發出響聲來,菱角知道,是木槿心里太過傷心。便去收拾了碎了的茶杯,說道︰「這是她的命,早些年她可是害死了不少人呢……」
話說這樣說,但是木槿也是知道,劉氏心中之苦。她站起身說道︰「菱角,現在是申時吧?我想去廢都看看。」菱角疑惑道︰「都已經過了戌時,宮里都禁足了,太後還要出去麼?還是明日吧。」
但是木槿又道︰「那里是戌時,你看那西洋,可不是申時麼?」菱角看了一眼,說道︰「太後看錯了,況且這外頭天都黑了呢。」怎麼會,自己怎麼會看錯?木槿走上前,那西洋卻是很模糊,很模糊。
雪落枝頭,沾染梅瓣。北風嗚咽,呼嘯而過。張御醫診過木槿的脈後,又看了看木槿的眼楮,說道︰「皇太後是操勞過度,精心調養才是。」菱角又問︰「可是太後的眼楮是怎麼回事?怎麼忽然那看不清了?」
張御醫說道︰「大約是太後年輕時,哭得太多的緣故。以後還是要太後少哭為妙,不然這眼楮很難恢復……」菱角听了,微微點頭。屋子里的木槿掙扎著起身,問道︰「怎樣,御醫怎麼說?」
菱角知道,這是瞞不過木槿的。遂說了實話,並且安慰道︰「太後娘娘,以後還要樂觀些才是……」木槿听後,微微笑了︰「我還當是什麼呢……對了,哀家吩咐你的事兒,可是完成了?」
菱角點頭道︰「已經派人去請安少爺了,想來一會子就到。兩人正說著閑話,忽然有人通報,說是安之戩少爺到。門簾子一陣響動後,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比小的時候,判若兩人。
烏黑的發絲用翠玉冠束著,穿著一件玄色衣衫。面如傅粉,色如春曉之花。他見了木槿,叩拜之後,便站在一邊,也不言語。木槿見了戩兒這副模樣,心里喜歡得緊。忙拉了戩兒的手,問長問短。
菱角見木槿這麼喜歡戩兒,遂回屋去拿了兩顆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還有一匹布頭,交給戩兒的僕人們拿著。戩兒謝了木槿,依言坐在木槿身旁。木槿笑著道︰「今年幾歲了?可以也上過學?現在府里住著怎樣?」
戩兒听了,便答道︰「微臣今年十六歲了,早現在私塾里讀過書。都是母親教的,如今住在府里,都是蕊姑姑照應著。」木槿听罷,微微點頭,對戩兒道︰「你這名字可也是你母親起的?」他點頭。
木槿卻搖頭道︰「這名字不好,你父親也沒給你改了。哀家看著,還是改為安宏戩好些。以後就到宮里來,跟你表哥學一學如何管理軍隊。到時候這御林軍,自然是要你接手的。」
本來戩兒小的時候,曾經替母親寫了首絕情詩,給了木槿,那個時候真真是傷了木槿的心。那個時候的戩兒,應該是十歲吧,想來已經忘記了。木槿也沒再提起,只是囑咐道︰「菱角,你去把六王爺叫來。」
這六王爺就是安子胥,先李貴妃的獨子,因為反叛有功,所以被封了個「寶歷王」的封號。待子胥走進屋子,才發現這里多了一個年輕的公子。木槿笑著介紹道︰「這是你三王叔的兒子,喚作戩兒。這是你六表哥……」
子胥冷眼看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郎,心里有許多疑惑。只是不便說出口,木槿繼續說道︰「子胥,你還是守著城門要緊。這御林軍統領,就由戩兒接任好了。他本來就是承襲他父親的職位的。」
听了這話,子胥只好答應。本來子胥就是心思頗淺之人,也不在乎功名利祿。他只求著能夠平安就好。這里木槿又囑咐了兩句,便要戩兒和子胥走了。菱角不解得問︰「太後娘娘也是奇怪,先前可是不相信這孩子的身份的。」
「可是禮慶王那邊你也看到了,」木槿說道,「他的王妃又不會生育,只能如此……而且禮慶王又參與睿賢王的叛亂,怎麼能把京都守衛,都交給他呢?」木槿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原來可是這樣想的,那子儼生性嚴謹,京都門戶交給他,是放心的。可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哀家也不想的……」
就這樣,日子如流水,過的匆匆。這一日,天氣晴朗,路上的積雪也化了不少。忽然一道聖旨傳入魏王府內,唬的府內的人,都忙忙的出來接旨。徐公公清了清嗓子,念叨著,著實把府里的人唬了一跳。
原來這聖旨里,是要還原安宏戩的魏王位置,並且要他明日立刻進宮述職。另一道懿旨,則是要封梨蕊為先魏王妃,打理王府事物,照應安宏戩的起居。梨蕊不禁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這時,宮人傳報,說聖母皇太後駕到。眾人口呼「千歲」!木槿笑著擺手,說道︰「都起來吧,哀家只是來府里看看,你們不必如此。都回去各司其職要緊……」梨蕊見狀,忙上前同菱角將木槿扶進屋子。
花廳里,梨蕊端上茶來,說道︰「這是上好的茉莉清茶。」這里木槿剛要飲茶,就見梨蕊忽然跪了下來,口里說道︰「奴婢感謝皇太後的這份恩情!只是奴婢料理王府,是奴婢的職責所在,奴婢別無怨言……」
「你莫要推辭了,」菱角笑著扶起她來,說道,「王爺在西北流放十年,是你在王爺身邊悉心照料,後來王爺雙目失明,不也是你無悔的照應著?太後讓你做魏王妃,是念在你的功德……」
梨蕊還要再說,可是菱角給她使眼色,意思是不要她再說下去了。木槿對梨蕊道︰「王爺已經走了,戩兒又要進宮述職。府里這麼大,是要人好生照料的。如今封你為魏王妃,也不為過。倘或宮里有些朝賀,也不至于府里無人出頭。」
也是,府里卻是需要一個人來打理。梨蕊千恩萬謝,說道︰「奴婢這輩子,也報答不完太後的情分……」菱角揮揮手,笑道︰「也別說的太過生硬,太後這次來,是要瑾花閣看看的。」
再次沿著青石板路,扶著柳暗花明,越過小橋,便來到了那十里瑾花閣。如今是二月天氣,天氣依然陰冷。梨蕊吩咐僕人,在屋子添些炭火來。又為木槿備了滾燙的茶水,說道︰「太後還是回屋去吧,這里臨著水塘,容易過風。」
可是木槿卻說不用,她走到瑾花叢中,看著寒風下的瑾花,枝葉凋零。不禁又是一陣傷感,遂問梨蕊道︰「這瑾花,你一直都在照料著?」
「是王爺,」梨蕊嘆息道,「就算王爺在病里,也要親自來這兒,修枝剪葉,填土澆水。王爺說,這瑾花的花期最短。所以王爺都親自守著,說是要看著瑾花開花兒。還說瑾花開花兒的時候最好看……」
梨蕊說著說著,淚水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木槿拍拍她的肩,說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太後請放心,奴婢一定會照顧好這些瑾花的……」梨蕊沖著木槿的背影喊道。
回到萬壽宮,木槿簡單吃了兩口粥,就睡下了。因為害怕孤單,就要菱角在外床上陪著。模模糊糊中,木槿見到了安澤宇。那張清晰的臉,越來越近,卻忽然變成了一具骷髏!
木槿驚呼著從夢里醒來,出了一身的冷汗。菱角也驚醒了︰「太後又做噩夢了?」木槿點點頭,菱角又安慰了一番,方才睡下。可是木槿卻是再也睡不著了,她坐起身子,攏了攏頭發,便要下床去。
那菱角見木槿要下床,便說道︰「太後不睡麼,都已經這麼晚了,還起來做什麼呢?」木槿笑道︰「你睡吧,我睡不著,想起來走走。」說著披了衣衫下了床,菱角自然也不敢睡,便跟著下了床。
兩人走到屋外,此時外面寒風呼嘯,暗夜滄瀾。木槿指著空中的月亮,對菱角說道︰「這月好是孤寂……」菱角答道︰「太後這是睹物思人,還不如回屋去要好,外頭冷,倘或凍壞了可怎麼辦?」
「他如今也在清冷的祖靈,」木槿說道,「一定很孤單,明兒早晨的時候,你就去準備準備,我要去祖靈看看他。」木槿這話說得輕飄飄的,菱角听了不禁心聲嘆息。「太後不必悲傷,」菱角說道,「王爺的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太後這樣……」
走在霜露凝結的小徑,木槿听得見穿堂風在嘶吼。她的心里也是很薄涼,走到儲秀宮的時候,紗窗上映著兩個影子。那定然是曇妃和子礽了,想當初曇妃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女,一朝榮寵,做了子礽的妾室。
如今又身為小公主馨月的母親,更加尊貴了。木槿一面嘆息世事無常,一面扶著菱角,往萬壽宮走去。這一夜木槿無眠,多少次從夢里驚醒,卻都是淚眼朦朧。窗外呼呼的北風,卻抵不過木槿內心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