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陣暈眩中緩緩睜開眼楮,整個都是像在不停的晃動。過了好一會兒,我周圍的一切才安靜下來。
這看似是一個荒廢了的兵站,但被布置的溫馨而雅致,我身旁的桌子上還放置了一小碗水,看來又得救了。有沈默在的地方好像就不會絕望。
門輕輕地被推開,一個干淨利落的女子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看我醒來過來,十分高興,把我扶起來喂了水,笑著對我說︰「阿妹,在這荒漠中,水可是比金子還要重要,你多喝些。」
我感激地應承了,喝完水問眼前的這位姐姐這時何處?
「這里在天水和九泉之間,沒得名字。你也別叫我姐姐了,我叫阿蘭。這里還有其他的姐妹。」
「多謝各位相救了,不知和我同行的那位少年現在可好?」
阿蘭讓我慢慢躺下去,神色淡然地告訴我——︰「外面綁著呢,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我一听驚得彈了起來,這都是流浪的小伙伴,生存的待遇差距怎麼這麼大膩?
阿蘭卻安撫我道︰「我們這的女人都是被男人傷害過的,所以在我們這男人如豬狗,劫了錢財就賣到西域做苦工去,管他作甚。阿妹快躺下,失了太多的血,你得好好調養。」
我趕忙抓住阿蘭的手讓她帶我去找沈默,告訴她那是我的兄弟,我是被他一路護著到這兒的,他不是一個壞人。說完我又覺得怪怪的,因為他也確實不是一個好人。我再三懇求,就差跪地磕頭了,阿蘭終于把沈默帶了進來。
此時的沈默已經是紅顏色的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曬傷和破皮,本來一臉的疲憊和委頓,在看到我之後突然綻開一個笑容,問我︰「初歆,醒了啊?我就說你這麼頑劣閻王爺定不敢收了你,好啊!」
我慌忙收回有些不忍的眼光,還是被他看到了,故作輕松道︰「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曬蛻了這層皮,我還能白一些,更招妹子喜歡。」
他話音未落,突然挨了阿蘭一鞭子。阿蘭冷冷地對他道︰「既然你沒曬夠,我不妨讓戈壁里多一具干尸。」
我伸手攔著︰「阿蘭姐,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不是不是,你當是為了我,給他一碗水,你不知道他也是被男人傷害過的人啊。」
我沖沈默使了個顏色,沈默心領神會地對著阿蘭幽怨地眨眨眼。
于是我就杜撰了胡廣對我們二人始亂終棄的故事,說得胡廣不分男女,肆意玩弄,還始亂終棄,把我們放逐自生自滅。氣的阿蘭只罵爹,沈默也在一旁怨婦的姿態。
阿蘭雖然還是很看不上沈默,但總算是一個陣營的姐妹,便把沈默解開了,給他遞過一碗水。沈默捏著蘭花指,鯨吞牛飲般地喝了。
阿蘭告訴我說,這是個廢棄的兵站。當初摩梭族女亞生發現了這,陸陸續續救了許多可憐女子,教給大家功夫,她們靠打劫往來商販過生活。劫到男子便看他們罪過,罪責輕的,留在兵站勞作;罪責重的,賣給西域做奴犬。我余光看見沈默弱弱地嘆了口氣。
我不禁問道︰「女子畢竟在體力上不能勝過男子,你們是怎樣讓他們服服帖帖的?」
阿蘭答道︰「亞生來自摩梭族,擅制蟲蠱,有一種蠱叫作無門,下在身上後,听到亞生腳上的鈴鐺相踫便如萬蟻噬骨,男奴們吃了幾次苦頭也就听話了。但蟲蠱會有反噬,阿蘭現在從骨子里開始潰爛,已經不能走動了,但她為了讓我們不受欺負,仍不肯去了男奴身上的蠱毒。」
男奴我不由得壞壞一笑,覺得這個待遇很適合沈默。他卻看著我笑的諂媚,非常努力地撒了個嬌。
阿蘭繼續說給我听︰「亞生實在太可憐了。她是摩梭族的阿金花,就是族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在一次篝火聚會上認識了一個在族里養傷的男子,便私定了終身。摩梭族是女氏社會,她卻不顧族里人反對,讓男子帶她離開了瀘沽湖。男子位高權重,給她了富貴的生活,也給了她背叛,亞生怕會失去他,便威脅男子要給他下蠱。男子因害怕,便讓下人迷暈了亞生,丟到江水里溺死。下人貪圖亞生美色,玷污了她,也正是這一段時間讓亞生醒了過來,才留了一條命。她沒法回族里,又一路救了許多可憐女子,最後居住在這荒漠之中。」
我听得背後一涼,感謝生命中的男子的不殺之恩。
阿蘭還介紹給我許多兵站女子的憂傷往事。丘女因斷掌被算命先生說為不祥要被燒死;連巧的伯哥欺辱她,婆婆卻說她不檢點,要把她浸了豬籠;何三娘本是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卻被人慫恿私奔,賣到青樓。連阿蘭都是因為丈夫早早過世,而被視為掃把星,丟棄在戈壁灘上。
我被葉珂亭刺了一刀都委屈壞了,但和她們比起來,我突然覺傷口都不疼了呢。她們都是依附男子生活的女人,失去了男子的寵愛和保護,才淪落到難以生存的地步,所以她們才恨遍天下男子。我心中默默地為沈默祈禱,這里沒有被他負過的女子,否則今晚的主菜可能是沈默炖蘑菇。
我讓阿蘭帶著我去看看亞生的傷病,興許我可以幫她。
出了兵站門我才看到這些男奴們,他們的手腳拷著鐵索,神情淒苦,都在一眼不發地坐著手中的勞作。沈默反應倒是快,快步追上我後,娘聲娘氣地叫了聲︰「妹妹等等我。」
「你看大家都在這里劈柴,喂馬,活的像個詩人。我覺得這才是你應該有的待遇,負心默。」
他卻扭著身子不依︰「妹妹別鬧,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被他惡心的夠嗆,快步走向阿蘭的屋子。
床上正坐著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子,她眼神空茫地望著窗外,仿佛這世間的悲喜都與她無關。我走上前說了自己是誰,順便厭惡地介紹了我的「姐姐」沈默。
亞生腿上確實已經起了很多的膿瘡,已傷及骨頭。看了看屋子里都是蛇蟲鼠蟻,便知道了她的病因。並不是什麼反噬,而是她長期養殖螞蟻,用蟻毒控制男奴,導致自己身上蟻酸過多,腐蝕了肌膚。只需用仙人掌的汁液反復擦拭傷口,不久便可痊愈。只是她不能再用蟻毒了。
亞生卻不同意,她擔心這麼多姐妹,沒了男奴,會餓死在這片荒漠里。
多好的一個女孩,生活對她似乎太不公。我安撫地告訴她︰「沒關系,我會些岐黃之術,又會做些吃食,可以教給姐妹們。」
亞生眼中恨恨︰「那也不成,男人一旦得了勢,就會欺負咱們女子,我不能這麼放過他們。」
不久阿蘭取來仙人掌肉,我用手輕輕地涂在亞生的腿上,傷痛立減。我真誠地告訴亞生︰「我知你被傷的深了,但我們不能吃了一個雞蛋是臭的,以後就認為雞蛋是臭的。我見過的男子,他們不僅不凶惡,反而對妻子溫柔且深情。遇人不淑只是這一次,那下一次我們不如擦亮眼楮」亞生還沒有我的年齡大,她的眼楮中卻充滿了死寂一般的安靜。我就像知心大姐姐一樣和她談論了一下午。我也是小年輕好麼!
沈默就這樣捏著蘭花指陪了一下午。
「其實,你抓來的這些男子,他們的妻子說不定還在等著他們回去,你體驗過絕望,別讓這些可憐的人也感受絕望。」
亞生對我很是感激,所以我說過的話她也有思量︰「那初姐姐是想讓我放了他們?」
「現在還不行,有些事情,還是要抓壯丁的。」
入夜,天氣變得很涼。沈默倚在兵站外叼著茅草看星星,他比男奴的待遇好一些,可以睡在草棚,不用睡在馬廄。
憋了一天,他終于可以用男聲說話,听著還有些別扭︰「初歆,養好傷我們得趕緊走,我怕待下去我可能掰不回來了。」
「那敢情好啊,為民除害了。」
沈默咬著茅草桿兒告訴我︰「那不行,這里這麼多女子,我怕我把持不住。」只听 噠一聲,沈默的手腕上多了一套鎖,阿蘭伸手指了指另一邊的馬廄,沈默苦著臉挪了過去。逗得我哈哈大笑。
第二日,我便帶著姐妹們埋伏在鳴沙嶺打劫商旅,我特意給自己做了個眼罩,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個剛出道的劫匪。我和大家約法三章︰不用蠱,不殺人,不放過。
剛開始我還是個認真打劫的,但看著趕路的商人一路風塵,神情疲累,心下不忍,卻變成了引路的了。亞生和竹英對沙漠熟悉,帶著馬隊避開了沙暴和海市蜃樓,商隊給了我們許多米面和銀錢。
連續幾日,我們收獲的東西也很豐厚,鼓舞了大家的信心。亞生和竹英負責指路帶路,阿蘭和曲姨和來往商人交換米面,何三娘連同連巧用手工縫制一些繡品賣給西域的商人們。破舊的兵站熱鬧起來,甚至還有商旅來入住躲避沙暴,又多了一筆收入。
這些商旅大多行色匆匆,能坐在兵站里吃塊瓜,都是莫大的幸福。出來一趟,挨餓中暑不說,還要被各個區域的劫匪蹭蹭剝削,趕上惡劣天氣,連性命都要搭上。生活本就不易,能互利共生,就不要彼此為難了。
我把搜集來的大米和其他佐料湊在一起,並把十里由風的秘方告訴大家,女人們忙活著做成醇酒。阿蘭是靠山城中人,會做當地的吃的,手藝還不錯,也都傾囊相授,教給大家。沈默混成了男奴頭子,帶著男奴用胡楊木制成桌椅床架。
我們齊心合力地把兵站整理裝飾好,挑了個良辰吉日,兵站客棧正式開業。
大漠荒涼,自從月亮泉不遠處開了兵站客棧後,來來往往的商旅終于有了落腳的地方,能在烈日炎炎中休息一會兒,這條命都是蜜瓜汁和涼酒給的。
所以客棧的生意像大漠中太陽一般火熱,這一大家子的總是有了度日的營生。
賺了些余錢,亞生分給了男奴,解開蠱毒遣散了他們。臨走前,我威脅這些人,若是對自己的妻兒不忠,蠱毒還是會復發的,嚇得他們連連點頭,馬不停蹄地向家里去了。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我也想盡快回到東南。故土難離,吃多了饃饃面條,忽然有點想念那些精致小菜了。
但有一名男奴卻不曾離開,問他為何,他也笑的憨厚。我們卻看到連巧的臉突然紅了。
我和亞生她們打了招呼準備離開,大家都頗為不舍得。我抱了抱大家,告訴她們,客棧里仍需要男人,別讓世俗阻礙了自己的幸福。若有值得托付的人,寧可打劫回來,也不能再錯過。
另怕她們再受欺負,沈默把歸岸三十六式的招式畫給她們,又把歸岸後十九式的留給她們。只有自強了才不會害怕。
眾女把我們送出了好遠才不舍地看著我們離開。
沈默解了鐐銬,手腳輕便,在馬上瑟個不停。我笑他,明明能扯斷,卻偏偏受了這麼久的罪。
沈默嘴角微微上揚告訴我,這也是他贖罪的一個機會,他以前也不是個好人,但他以後想做個好人。
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大漠的太陽終于把他腦袋中的水給曬干了。沈默回頭金不換,我鄭重地提出表揚。
他卻看著我笑得爽朗︰「初歆,你比我想象的要有力量。」
「什麼?」
「你讓大漠里開出花來。你讓兩片沙漠開出了花。」
我不禁驚訝︰「還要穿過一片沙漠?」
沈默點點頭,嘴角微揚︰「希望這次到的兵站里都是被女子傷害的男人,你也好體會一下睡在馬廄,夜里被馬啃了頭發的經歷。」
我仔細一看,沈默的頭發果然怪怪的。我哈哈一笑,告訴他︰「那這次我們就去一個地方,誰都沒被愛人傷害過,誰都不變態的地方。看看那里的人會不會活的更幸福。」
沈默沒有說話,我知道,那樣的地方才是只有孤煙的荒漠,寸草不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