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春和顧雲恆趕到大理寺的時候,寺正等人忙迎了出來,向顧雲恆見過禮,便隨著他倆到了正堂。
顧雲恆正襟危坐,看到堂下跪著二人,一拍驚堂木,面色嚴肅道︰「本王听說有人來此上告,說是出了人命大案,想來就是你二人上告了,實情如何,如實報來?」
堂下兩人,一人身著藍褂黑褲,一看便知是個僕從裝扮,另一人身著綾羅綢緞,神色慌張,一副大禍臨頭的模樣。
只見僕從裝扮的人先開口道︰「啟稟大人,小的名喚王順,旁邊這位是小人的主子,楊成章。一年前,楊成章殺人棄尸,罪證確鑿,故而小人今日前來上告。」
顧雲恆沉思片刻,皺了皺眉,正色道︰「這倒是奇怪了,既是一年前的事情,為何當時不曾上告,反倒拖到今時今日才來告狀,這里頭又有什麼緣故?」
王順朝地上磕了個頭,回想著一年前的事情,慢慢講起了事情的原委。
一年前,楊府門前。
一個小販手里提著一個竹籃,竹籃中放著半籃子姜蒜,此時正和王順吵嚷不休,楊成章正好出府,見狀便呵斥道︰「王順,在府門前面,與人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發生何事了?」
王順便道︰「啟稟老爺,小的見這姜蒜成色不錯,便打算買上一些,誰知這小販漫天要價,一兩的姜蒜竟要十文錢,比旁人的還要貴上兩文,故而小人才會和他理論。」
楊成章瞟了那小販一眼,又看了看姜蒜,便道︰「行了,看這姜蒜的成色,最多也就值八文錢,你若是賣便罷了,不賣就走開,在我家府門前吵吵鬧鬧的,像什麼話?」
小販也是個憨直的人,見楊成章一副不屑的模樣,像是眼里沒人似的,不由氣惱道︰「老爺一身的綾羅綢緞,卻還要算計我們這些窮苦人,真是小家子爛氣的,沒的惹人恥笑。」說完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楊成章經營著好幾個鋪子,手底下百十來個人,個個對他都是畢恭畢敬的,哪里受過如此奚落,登時漲紅了臉,快走幾步,追上那小販,狠命踹了幾腳,恨聲罵道︰「哪里來的賤皮子,敢這樣跟我說話,找打。」
踹了幾腳之後,楊成章怒氣漸消,隨手從身上拿出一塊碎銀,扔在了地上,冷聲道︰「滾。」
卻見小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面色卻是十分慘白,楊成章慌了神,上前俯,推了推小販,大聲道︰「喂,你怎麼了,起來啊。」
王順連忙走了過來,也跟著俯,看著小販一臉蒼白之色,又見路人圍觀過來,忙道︰「老爺,這人年紀輕輕,就算踹上幾下,也是不礙的,只怕是害了病,我去請大夫。」
楊成章忙道︰「好,好,好,你快去,我先把他扶到府上休息。」
把小販安置在榻上,楊成章連忙讓人弄了一碗熱茶湯來,抬起小販的頭,給小販灌下。不一時,大夫來了,診脈過後,只說是痰火上涌,沒什麼大礙,精心調養便是了,楊成章這才放下心來。
過了片刻,小販醒轉過來,楊成章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了,連忙向小販賠了不是,又熱情的詢問小販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誰,為何作此營生?
小販見楊成章態度還算誠懇,覺得自己說話也有些太沖了,便將楊成章打他一事揭過,只說自己是湖州人氏,姓江名豐,來京城做些生意,可惜不盡人意,如今連回家的盤纏也即將用盡,無奈之下,只好賣些姜蒜,湊些路費,以作回家之資。
楊成章听了這話,低頭瞧見身上一塊半舊的玉佩,便順手解了下來,遞給江豐,便道︰「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如今你身上有病,還是早些回家休養為好,這塊玉佩你隨身帶著,倘或途中有了難處,變賣了也能換些銀錢。」
高豐聞言一喜,連忙伸手接了過去,又道了句謝,然後拿著竹籃離開了楊府。
楊成章以為此事就這樣完了,誰料到了晚間,听得有人叩門,聲音急促。緊接著,王順就跑了進來,一臉的驚慌之色,也顧不上禮節,徑自走到楊成章身邊,耳語道︰「老爺,不好了,高豐死了,渡頭船家已經到了門外,說要告官。」
楊成章唬了一跳,連忙奔出門去,卻見渡頭船家李興正站在門口,一見楊成章,登時就變了臉色,沉聲道︰「我的老爺啊,你又不缺金少銀的,怎麼能做出傷人性命的事情來?」
未等楊成章開口,李興晃了晃手中的竹籃和玉佩,繼續道︰「這些物件,老爺是認得的吧,我今日撐船,午後有一小販過河而去,卻是在船上突然發了病,口吐白沫,臨死前告訴我,他叫高豐,又說是被老爺打傷了身體,才撐不住的,求我給他做主,讓我拿著這些物件報官,再到湖州通知他的家眷,說完一蹬腿死了。如今尸首還在船上,老爺可自去察看。」
楊成章瞬間嚇的面如土色,但到底是見過一些世面的,緩了一會兒,才道︰「李興,平日里我們也是打過照面的,你何苦為了一個外鄉人,把刀架我脖子上。不如這樣,趁著天黑人靜,我派人偷偷的把人埋了,豈不一了百了。這件事如今只有你、我和王順知道,只要你不說出去,我絕不會虧待你,你看怎樣?」
見李興面色有所緩和,似是動了心,楊成章見王順還站在旁邊,忙道︰「還愣著干什麼,快去賬房,不,去我屋里,讓太太給你拿出一百兩的銀票來。」
王順連忙應聲去了,李興這才道︰「老爺說的容易,一時半刻的,把死人埋到哪里去?何況這本就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事,找人來埋,萬一走漏了風聲,連我也要跟著受刑罰。」
楊成章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道理。這時,王順也把銀票拿了出來,楊成章接了過去,轉手就遞給了李興,見李興揣在袖里,才稍稍定心,又問道︰「那依你的主意,又當如何?」
李興一咬牙,一跺腳,「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也月兌不得干系了,可巧,離這兒大約五六里地,有一片墳塋,我老爹就葬在那里,不如就將尸首埋在我老爹墳頭往西一百米處吧,我老爹生前脾氣就不好,趁夜把這人葬在那里,在我老爹地盤上,也能鎮一鎮,免些晦氣。」
楊成章忙道︰「如此更好,等人埋葬了,我會再給你一些好處,這件事情就爛在肚子里,以後再不準提起。」
李興連忙應了一聲,楊成章仍舊不放心,又對王順道︰「李興一個人,肯定不趁手,又是夜里,那地方陰風嗖嗖的,你跟著他一塊去,也能給他壯壯膽,事情辦完了,也少不了你的好處。」
王順本就不是個膽大的,听說要讓他去墳塋掘土埋人,便有些不願,但考慮到事關重大,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了。
到了墳塋,王順只管拿著鋤頭挖土,雖然那尸首被草席卷著全身,連頭都遮住了,但王順也不敢細瞧,等到挖了三尺的大坑,便伙同李興將尸首往里一扔,連忙填土埋了了事。
等到听完了整個事情的經過,顧雲恆眉頭皺得更緊。蘇錦春也是思慮重重,細細理著案件的脈絡,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抬頭看了王順一眼,又問了一遍︰「王順,這麼說來,你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若你一直隱匿不報,反倒合情合理,怎麼今日突然又上告到大理寺了?」
王順見是一個姑娘問他,又見這姑娘站在顧雲恆旁邊,料定是個有分量的人物。便道︰「小的自從做了這件事,就一直良心難安,食不知味,夜不安眠,苦苦撐了一年,覺得實在是撐不住了,便想干脆把這事招認出來,不管是坐牢還是處死,總好過良心每日受譴責。」
顧雲恆冷笑道︰「是嗎?本王怎麼覺得此事,沒你說的這麼簡單。」說著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未發的楊成章,嚴肅道︰「楊成章,他說的可是實情?」
楊成章嘆了口氣,才道︰「不錯,王順所言,句句屬實。事已至此,小人也無從爭辯,的確是小人失手傷人,致人病死,小人認罪。」
蘇錦春蹩了蹩眉,這案子看似簡單明了,而且楊成章也主動認罪了,可是,為什麼總覺得,此事遠遠不像表面看上去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