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其 道,「一眼就能看破的仿品,賣給土財主都難。如今買家多精明,隨身總帶一兩個識畫人,我這個中間商也不能隨便含混過去,多備幾幅,以防遇到好眼。」
「趙子固的歲寒三友並非盛名之作,他筆法雖清而不凡,但相較其它大家,仍顯不全,又少些天才狂氣,吳老板恐怕找不到大金主,我亦不覺得此畫有下蛋的必要。」
下蛋即指一張名畫仿幾幅,賣給不同的人。
「這就是我的事了。」能有這番見解,突覺也許她沒有報老了年紀,「夏姑娘只需說接不接。」
「價錢怎麼說?」她需要養家,利字當頭,刀也吞。
「最好的畫,最好的價,能出到三十兩。」她說的,趙孟堅畫作欠缺。連名家都讓她貶了,他當然沒理由高價下訂仿作。
這姑娘,也許有一手他人難比的摹畫仿真,但論談買賣,究竟稚女敕些……嗯哼?他何時離她如此近?
夏蘇撐著桌面,曲頸近觀那卷歲寒三友,不覺自己在吳其 眼中落成繽紛,輕悄悄,似自言自語一般,「這活兒我還是不接——」一回頭,吳其 的俊臉離她不過一寸,他的氣息撲面,他的手似張來捉她的發,嚇得她渾身汗毛豎蹭蹭!
「二爺,我家丫頭膽子小,可經不得你這般嚇唬。」
簾子一掀,有人當風立。
寬背闊肩,不是美男子,卻是真漢子,神雕鬼斧的堅稜傲相。
趙青河。
吳其 垂手直身,暗暗尷尬,神色卻老道,嬉笑好不倜儻,「青河老弟今早離去,正好我有貴客臨門,不及挽留,這會兒來得正好,你我主雇關系雖斷,一定要交個朋友。」
夏蘇急步退至扶欄,面頰緋紅,呼吸起伏得驟烈。
那驚慌無措的模樣,就算她下個動作是轉身跳樓,趙青河也不驚訝。
這雖是正經女子對輕浮男子的一種反應,不過她既然敢只身前來,說明她的膽子也沒那麼小。听泰伯說,她與吳其 已合作過幾回,該是知道吳其 的人品不差。今日要跳樓的反應,再加上昨晚跳船的反應,都過于激烈了。
趙青河想在心里,一邊對吳其 抱拳道好,一邊大步走到夏蘇身前,將她全身微顫看入眼中。
「怕你說話不算話,來跟你說做人要誠實,記得小籠包兩屜。」
夏蘇愕然,沒好氣抬眼瞪他,「你都到這兒了,不能自己買?」
颯颯的濃墨兩道眉扭曲著,萬分為難,千分難為,好似懊惱,好似無奈,最後認命般長嘆一聲,表情就像讓人折斷了他一根根的骨頭,憋死英雄之感。
趙青河嘆,「……我沒銀子。」
說到錢,夏蘇很機敏,看看一旁目光復雜又帶興味盯著他們的吳其 ,「你為吳老板做過事,吳老板雖精明,一定按工算酬,不至于白用你出力。」
「多謝夏姑娘夸贊。」
吳其 干咳,也有點說和的意思,畢竟剛才冒昧。同時,知道了「兩屜小籠包」的出處。
「二爺讓我和大驢白吃白住,送我們回蘇州,我就自薦當個護師,可一路順風順水,耗子都沒逮一只,不好意思再要工錢,昨日辭工之後就兩清了。」
起初听大驢哭喊少爺,以為自己是富家子弟,但身上沒有值錢東西典當湊盤纏,到家一看是破爛小院,泰嬸拿出一小袋子銅板當寶,居然還是夏蘇的私房錢,簡直窮得叮當亂響。
敗家子。
死了再活,還是敗家子。
打腫臉充胖子。
光長肌肉不長腦。
夏蘇忍住不翻白眼,心頭不斷數落趙青河,又默念「人不能忘恩負義」三遍,才消了心火。
「我和吳老板還沒說完事,你出去吧。」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靠賣假畫賺錢。
造假自古有之,而今民間土財鄉紳富有,奢靡之風極盛。
皇帝大臣反而不及巨賈富有,為了換取現錢,大量名畫自宮廷深宅流入民間,有錢人紛紛爭搶,偽造業因此也興盛起來。
江南之富天下揚名,蘇杭為首,書畫收藏市場遠比其他地方繁榮,仿畫工藝越發精湛,偽作被稱「蘇州片」,讓鑒賞家們頭疼不已。
片,騙也。
夏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蘇州片子之一。
「你不是說不接這單麼?臨摹仿畫,自然一幅差過一幅,恐怕你不好意思問吳二爺要這筆銀子。再說,題跋的潤筆費都要五十兩一百兩了,你可別為區區三十兩壞了自己的名氣。」趙青河往桌上瞅了瞅,「這畫眼熟,子朔屋里掛著。」
子朔,趙家四郎,是長房嫡長子。
夏蘇知道趙青河練武之身,耳聰目明,想來將她和吳其 的對話听去挺多,只是他的話,正說中她猶豫之處——
價錢太低。
趙青河從前對書畫極為不耐煩,不然也不會賤賣干娘留給他的一箱子名書古畫,此時讓她抬價的暗示,又是死里逃生後的性情大改?
夏蘇嘴上道,「我是不想接,只是六太太若跟咱們收房租,你來付麼?」
趙子朔屋里掛了這幅《歲寒三友》!
這讓她的心思陡然反轉。
趙大老爺是蘇州有名的收藏大家,鑒賞名師。
趙子朔為長子嫡孫,自幼有神童之稱,本來已獲王爺推薦,皇上欣賞,可以直拔為官,偏是不肯,非要參加明年大考。
登科進士已是侮辱神童,一甲前三才是眾望所歸。
這樣的天之驕子,屋里怎可能是仿畫?
「不是馬上,將來——」趙青河自覺才回來,很多事糊里糊涂,需要一點適應的時間。
夏蘇冷不防打斷,「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從小就有人準備著她的將來,等她明白過來,就開始痛恨,卻已來不及。
冠冕堂皇許將來,鮮衣下腐臭險惡,不過是為了那些人的私欲私利。
趙青河看了看她。
她悲憤什麼呢?
縴細嬌柔的身體仿佛突然長出蜇人的刺,苦大仇深的。
難道只因他是個沒出息的義兄,害她拋頭露面兜銀子?
但憑他的觀察,似乎也不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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