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四十左右的年齡,一胖一瘦,胖者福相氣和,瘦者清面濯眼。兩人面相迥異,卻都有一種奇異的氣度,令人們不敢造次。
趙青河見夏蘇咬唇,知她心思,而自己也另有想法,代答道,「我妹妹自小習畫,常被人贊有些天賦,難免心高氣傲,一時妄語,望各位君子莫同我們計較。」緊接著,他向胖者行禮,「雲卿先生,晚輩趙青河,久仰先生之名,幸會。」
雲卿表字,此人姓張,為今日不系園主。
不系園的擁有者是誰,無人清楚,它的園主則為包船舉辦展市或集會的人。
趙青河事先打听得十分詳盡。
「你很面生,卻一眼就知我是誰,看來這句久仰並非客套之辭。」張雲卿哈哈笑道。
趙青河坦蕩道聲不敢,再施禮。
夏蘇沒在意兩人的對話,只是听過張雲卿的聲音後,立刻看住他身後的瘦者。
剛向她提問的,是此人。
不過,這時其他人已輕易接受趙青河的解釋,將注意力集中到張雲卿身上,都圍過去找他說話。
趙青河輕輕拽了下夏蘇的衣袖,示意她跟著。
夏蘇走出第一層,發現董先生夫婦和九娘他們不見了,問過趙青河才知,她竟看了一個多時辰的畫。
大家等不了那麼久,董先生帶著趙家兒郎們直接到頂艙茶室坐,董夫人和九娘回華夫人的畫舫,與趙府太太和姑娘們說話吃點心。
「才一個多時辰而已。」她覺得那是眨眼的工夫。
湖上北風偏東,清冽澈寒,讓強烈的水光蒸出微暖,趙青河眯狹了冷刀的雙眼,揶揄某人大腳,「也不是誰都有妹妹這般大的腳力。」
「不是我不纏,是家里不讓我纏,也算歪打正著。」夏蘇淡然提過,語氣一轉,「對那卷畫,你有何打算?」
他明白她,她何嘗不明白他?他又一回「踩扁」她,轉移眾人視線,無非不想引起軒然大波,卻絕不是撂手不管。
「妹妹確信是偽作?」趙青河問。
夏蘇點頭,眸光似水,「自然。該卷的畫匠功力一流,無論是工畫還是沿自李思訓父子的筆法,研究深透,與趙伯駒的風格和布局極像,但細部過于追求仿真,反而失了神髓,有呆板滯感,偏于極致工筆。你大概也不知,這卷《暮江漁父圖》是否為趙伯駒的畫作,前人曾有過一場爭議。因為南宋流傳下來的名畫冊錄中沒有提及,全憑畫卷上的千里印章和題跋,再經當時精通趙伯駒畫作的鑒賞大家賞定,才添到趙伯駒的畫作之中。那幾位大家一致認定的,正是趙伯駒畫里的士氣。無論如何,這卷畫以這樣的神秘感獨具一格,令收藏家們趨之若鶩。我在船上所見的那卷,要比此卷出色得多,應該是真作不假。」
「若非听到姑娘這番言談,公就相信你兄長之前所說,以為姑娘信口開河。」鐘音沉沉,那位矍鑠的中年人竟然跟來了,只是這回他身後有兩位隨從,張雲卿卻不在。
趙青河全不驚訝,似乎早知有人听他們說話,對長者恭敬行禮,「敢問這位先生是何人?」
「公也姓張,江陵人氏,就叫張江陵,與雲卿是遠堂親。」對先生那聲稱,張江陵很受得起的樣子,「剛才姑娘說到趙伯駒畫里士氣,容公請教。」
夏蘇習慣以畫結交,全然自我自信,淡道,「畫宜拙,與雅不相違。此畫不拙,僅雅,非趙師之筆。」
張江陵笑聲比說話聲明爽,「說得好,我但覺那幅畫違和,卻說不上來哪里,原來是一個拙字。」公,變成了我,親切七分,「不知趙姑娘與蘇州趙府是否有淵源?」
趙青河插言,「晚輩與蘇娘為義兄妹,我姓趙,蘇娘卻姓夏,先生問得巧,我二人正棲身于趙府。」
「兩位恕我直言。」張江陵沉思後再開口,「听說趙府大老爺乃江浙一帶鼎鼎大名的鑒賞家收藏家,如今由他借出來的古畫,卻讓他家兩位小輩識為偽作,不知是欣慰長江後浪推前浪,還是惱自己鑒錯真偽呢?」
欸?!夏蘇和趙青河頓看彼此,神情皆愕。
「先生的意思,《暮江漁父圖》是趙大老爺的收藏?」對上心的事,趙青河習慣多問兩遍。
「正是。」張江陵點了點頭。
夏蘇還在發怔,趙青河卻已有所思有所動,「先生有所不知,此畫這時雖是偽作,卻未必是趙大老爺當初鑒錯了。」
張江陵听他話里埋伏筆,興致大起,問道,「此話怎講?」
「說來話長。我兄妹二人這會兒正要上樓吃茶听畫,先生若不介意,可同我們一桌坐,我慢慢說與先生听。」趙青河相邀。
張江陵對這兩個小輩亦有好感,十分干脆應了。
到了頂艙茶室,夏蘇自覺與董先生換了座位,和少年郎們坐成一桌。
兩桌雖然不相鄰,她能見趙青河侃侃而談,而兩位先生的神情時不時驚訝,疑惑,了然,贊同,張江陵更是伸手拍了拍趙青河的肩,顯然欣賞他得很。
她猜趙青河在說那樁以假換真的案子,盡管蘇州府已結案,但不管是本地的董先生,還是外地的張先生,很難再遇到像趙青河這麼了解內情的「說書人」了,必然喜歡這個懸疑重重的故事。
「你說咱們畫什麼好?」十二郎卻不讓夏蘇繼續神游別桌,對著本桌唯一的「大人」,力排「眾議」,認為應該征詢一下她的主張。
夏蘇垂眼,見桌上一大張宣紙,還有好墨好筆。
不用她問,十二郎充大人,搖頭晃腦說道,「每桌出一幅字畫,必須與別桌交換,且以一回為限。」
趙青河一上船,也反復強調物物交換,夏蘇並不明白其中意義,「你們隨便涂兩筆就是。」
兒戲罷了,她又不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還跟著湊熱鬧。
十二郎卻不依,「三哥說你擅畫,比我們幾個都畫得好。」
夏蘇看著這些面色期盼的少年,神情更淡,「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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