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殺人越貨,偷盜販人,大規模造假,又大範圍詐騙,大明律能判砍腦袋的罪,皆由趙大夫人策謀?
夏蘇實在不能說服自己。
這夜,她獨自出行,一來散心,二來想等夜深人靜,探一探這座涵畫館。
就像當初桃花樓芷芳之死,趙大夫人是否為主謀,其實並不關她的事,可是總覺得心里放不下。恰好都涉及古畫,是她相當自信的地方,就想做些什麼。
「是個姑娘家哪。」隔桌那幾個客里,有人留意到夏蘇。
「江南獨有的風情。」一人道。
「這要在京師,又非大節小節的,夜里還跑出來,全不是正經女子……」
他們低笑著,議論起來。
夏蘇不想被這些人注意,數了銅板放桌上,同老板打過招呼,走下亭去。
客人里有風流大膽的家伙,追出去想搭訕,卻撓著頭發跑回來,直道奇怪,說那姑娘已經沒影了。
白胡子老板笑哈哈,湊趣說起西湖畔桃花精的傳說。
那邊傳說還沒講完,這邊桃花精已站在涵畫館里。
夏蘇來過一回,鋪堂掛的畫她大致瞧過,多是當朝字畫作品,若是古名畫,均注明摹作,沒有一幅以假頂真的贗品,切切實實做正經買賣的書畫鋪子。
不過,那回她未見到方掌櫃,今夜不知能否看到本人。
夏蘇步入後園,借假山樹木隱藏身形,觀察到園子不大,廂房分為兩處,以內牆分隔。一邊能听到絮絮吵音,大概是伙計們的住處;另一邊燈色昏黃,園門落鎖,似乎寂靜。
她翻牆而入,見這邊廂房要造得講究些,就猜是方掌櫃的住處,再上屋頂掀瓦瞧了瞧,挑一間看似公事的屋子,無聲落地。
靠牆造了兩面長櫃,另一面整整齊齊擺放著七八只大木箱,無論櫃子還是箱子,都上著重鎖。南角那里有一張又寬又長的大桌,桌上好些卷軸,也疊得很好。桌後的置物櫃上,好些短蠟,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還有數量可觀的書籍,可見在這里做事的人不但勤勉,還孜孜學習。
夏蘇選了幾卷畫,看過卻無特別之處。
畫不錯,出自當朝,只是書畫這東西,永遠古比今貴。
她又在屋里模索了一陣,既沒找到可疑之處,也沒發現暗格暗門之類的,想來方掌櫃這種慣走夜路的人,明面暗地都小心。
忽聞園門響動,夏蘇難得不驚不乍,听了一會兒腳步聲,冷然再環顧這屋子一圈,躍身上去。
沒過多久,屋門被推開,燭火照起兩道影子,一道屬方掌櫃,另一道是高瘦如竹竿的男人,年紀三十出頭。
「老紀,你去大東家那兒一趟,把我剛才同你說的事稟報給他。這是三月的賬,順帶幫我交了吧。」方掌櫃從抽屜里拿出一撂本子,不似只有涵畫館一家生意。
「魯娘不是要稟?莫非你又不信她?」竹竿男聲音陰沉。
「她做事狠勁有余,見財易起意,心計又不足。我一提卞家的畫值幾萬兩銀子,她眼神就貪了。怕她跟大東家不好好說明白,還是由你跑一趟得好。」方掌櫃擺起筆墨紙硯。
竹竿男狠道,「女人做事憑情緒。就說那趙青河,到底還殺不殺了?依我看,他和他義妹皆棘手,最好還是干掉。他們之前,咱一直做得順風順水,沒出過岔子,如今由他們找了多少麻煩,官府就追在咱**後面跑,要改做正兒八經又不賺錢的買賣。」
「小心點總沒錯。再說趙青河記不得從前事,又是趙峰親兒,趙氏長孫,真弄死了他,只怕趙峰不會善罷甘休。趙氏勢力伸至京師,還有誠王爺撐腰,一旦成為朝廷的眼中釘,死無葬身之地。在轉做正行這點上,我同意大東家,覺得是時候了。你卻同魯娘一樣,愛舌忝刀尖尋刺激,但趕緊改了吧。」
擱在軍中,方掌櫃儼然是睿智軍師。
竹竿男撇一抹冷笑,「要是趙青河突然記起來了呢?」
「記起來也無妨,只要我們徹底收手,他沒有證據又能如何?」方掌櫃不笑,好似天生一張規矩的臉,「所以我才擔心二東家,怕她又挑撥了大東家,走回老路上去。你快去吧,大東家若下定決心,誰也別想讓她改主意。」
竹竿男拎了放賬簿的包裹往門口走,忽然回身,挑眼抬頭,往梁上一瞪。
方掌櫃順著他的視線也望上梁,卻不知他瞪什麼,「怎麼?」
竹竿男收回視線,「沒什麼。老方,你真打算一輩子听那兩人的話了?想當初,老大敬你如上賓,眾弟兄尊你為二把子。老大一死,魯娘都竄到你上頭去了。一個大東家,一個二東家,你連個老三都撈不上,當個狗屁掌櫃,替人跑腿啊。」
「大東家十分信任我。至于魯娘,她就這脾氣,一向自以為是老二。大東家雖讓著她,心里卻是有數的,不然也不會交待我賬本莫經魯娘的手。你別亂動心思,大東家對你亦十分器重。」方掌櫃話里忠心可表。
「話雖如此……」竹竿男似在斟酌該不該說,「只是,看大東家下令殺兄弟時的無情,真怕她哪天對我也——」
「老紀,莫說。」方掌櫃冷然,「這事大東家跟我商量過。馮保跟我學了點皮毛,就敢自作聰明,結果弄出了人命,還打草驚蛇,引得趙青河窮追猛打。胡子中飽私囊不說,還胡作非為,欺上瞞下。老大死前就囑咐過,無本買賣不能做一輩子,總要想辦法撥正了它。不過,只要馮保胡子這些蠢貨在,終會壞了我們大計。既然如此,死在別人手里,不如死在我們手里。」
竹竿男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出門去。
方掌櫃靜坐桌前,听門外腳步聲遠了,才開始研墨寫字。只是,他還沒寫幾個字,就听外面伙計吵吵嚷嚷。他皺了眉,放下筆,走到外面去看究竟。
靜悄悄的屋子,燈火忽然一飄。
夏蘇竟從那些大箱籠後面現身,無聲來到桌前,端看方掌櫃寫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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