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博格踏進殿里的時候,金日磾才吃完了大妃遞上來的又一盤羊腿,正擦著嘴,「我的孩子!」
金日磾一下扔掉手里的巾子,站起身來,與大笑著張開雙臂的博格結結實實地抱在了一起,語音略帶幾分顫抖︰「舅舅!」
博格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拉著他便一齊在殿內正中的席子上坐了,上上下下地將他瞧了一圈,才道︰「你此前的事,我都知道了。是個好樣的,倒是不負咱扎魯赫男兒的勇武。」
「是外甥無用。」金日磾一雙眼里俱是孺慕之意,搖了搖頭,道,「連我額吉都護不住。」
「是我對不住你娘倆。」博格大力地握住了他手,嘆了口氣,眼光卻是落在了下首的大妃身上。
大妃被他瞧得心底一慌,便也飛快地垂下頭,用帕子按著眼角,做出副觸景生情的哀戚樣子。
上首博格和金日磾並肩而坐,兩人單看五官,倒有四五分相似。博格如今年三十有六,因著生長在這草原,單從面上瞧,倒是比他實際年紀大了些,只他並未同旁的扎魯赫男兒一般早早發福,倒是身材壯而不碩,頗為英武,瞧著便是弓馬嫻熟,久在馬背的人物。從他甥舅二人眉眼,倒是不難看出,金日磾那枉死的娘親,年輕時,亦該是個不俗的美人。
「閼氏。」博格面色沉肅,倒是瞧不出他此刻情緒,「留我爺倆兒在此說話,你先下去吧。」
大妃扯出個笑容,倒是頗為恭順,點了點頭,便起身退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房,她臉上仍是掛著笑容。她近些年來身子發福,笑起來,倒平添幾分仁厚之意,可心里卻是七上八下,忐忑難安。直到被自個侍女扶著走到了花園里頭,才緩緩收了笑意。
她出身青牛部,便是博格欲頭個開刀的部落。他動手之前,自己愣是半點風聲也未听到,可如此更叫她如坐針氈,如被油煎。
那恰陰差陽錯,倒是頂了青牛的災禍,只是,大汗這唯一的姐姐,亦是折在那恰人手中。她料不定大汗對自個兒的態度,自這消息傳來便憂心不已。待得金日磾生還,再度和王庭聯系起來,她倒是喜憂參半。
喜自然是大汗這唯一的外甥得以保全,滔天的怒氣倒是被沖淡了幾分;憂便是她拿不準這小王子的態度,若是真對青牛部有所遷怒,在大汗那說了些多余的話,剛剛喪了姐姐的大汗,難保不對這唯一的外甥,有所補償。
「大妃。」這時草原花園哪里有何可賞的景,就在她思索出神之際,一個武士打扮的人,便單膝跪在她前頭,她回神才見這是自個心月復,大汗的護衛之一,索朗。便點了點頭,示意他起身。
「方才,大汗得了兩個信兒。」索朗鼻尖俱是汗珠子,臉上也顯得頗是焦急,「頭個,是青牛與大楚的軍隊不戰而退,如今大楚的軍隊,已經碾過了幾十里,同王庭軍隊對峙上了。听說他們此行,足有四五萬人,裝備極佳,騎兵嫻熟,大汗震怒,令青牛部即刻增援王庭。」
「啊。」大妃不由得捂住嘴,堵住這句驚呼,便又听得索朗繼續道。
「另一個是,宗南城這幾個時辰忽的都在議論,大公主的死,言語之間對那恰和王庭之間情形頗多猜測。」索朗眉頭緊鎖,「更有甚者,已經在嚷嚷大汗要廢族姓,一舉統一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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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頭的兩個人亦在談著這兩件事。
大妃才出了房間,博格臉上的笑意便收斂殆盡。一雙眼楮里,還盛著關切之意,可臉上的表情已是冷肅起來。
金日磾也正色坐好,面帶幾分疑惑,听著博格用漢話講起了,方才被耽擱在前頭的情由。他的神色也從疑惑漸漸凝重起來,只仍舊用著孺慕眼光看著博格。
「你且說實話,救你的是何人?」博格仍舊同他講著漢話,這王庭之中听得懂漢話的並不多,便是此處真有眼線,亦是不怕。
「是兩個商人。」金日磾的漢話之中,已是染上了幾分楚國官話的口音,「只是,這二人一人姓蘇,一人姓玄。」
「蘇?玄?」博格眼楮霎時便睜大了幾分,「可是西北將軍府的那對蘇、玄?」
「這二人,確實是清原這兩家的。」金日磾點了點頭,「他背後都有極大的生意,家里盤口遍布天下。兩家之間,亦有合作。救我的這兩位,皆是兩家的得意人。因這邊情形復雜,便合在一處的。」
「那蘇嵐和玄汐可知道你被他二人所救?」博格皺了皺眉追問道。
「我並不知他二人是如何說我身份的。」金日磾搖了搖頭,卻又一笑,「只是,他二人啟程之時,蘇嵐和玄汐也在高州。我料想,若是我身份被他二人透出去,怎的能悄無聲息便回到宗南。況且,我從未告訴他人,我是您的外甥。我只說,自個是那恰貴族。」
博格瞧他眉宇之間一派赤誠,又思及這還不過是個剛剛十七八的孩子,倒是信了他八分,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倒是好辦。你先前許他二人的好處,亦不算是大事。料想大家族之中,亦不是人人同心。做商人的若是求財,便是好辦。」
「正是。」金日磾咧開嘴一笑,五官之間與他額吉更是相似,博格看的有幾分恍惚,心底歉疚亦是被他牽動,「他求得是北邊馬匹與煤炭,前者握在咱手里,自然可以拿捏;後者,恕我直言,僅憑扎魯赫開采不得,也沒有哪等財力開采。可蘇玄二家,皆是富可敵國的家族,若借他之力,倒是咱也得力。況且礦藏在扎魯赫的土地上,運不運得出,運多少,還不是听咱的。」
「越冬之時,周國的顧氏光炭火這一項,便賺了多少銀子。」博格亦是點了點頭,「這一大片礦藏竟能被他楚人發現,倒是叫我心驚。」
「舅舅倒是可以放心,我瞧著,楚國向來不理自個商人在外頭干些什麼事,也不至于為了礦藏就大動干戈。」金日磾皺了皺眉,卻是道,「倒是周國,若是聞風而動,只怕。」
「怕甚?」博格倒是拍了拍他肩,撫掌而笑,「還怕他不來。」
「我回來路上,另有一事。」金日磾遲疑幾分,見得博格點頭,才道,「我前夜同司徒岩若住在一處院子里,才知道他竟然在此。他似乎夜里被人刺殺,受了重傷。與他一起的還有個男子,我並不知那是何人,只知道也是個漢人。在遇刺第二天,那個漢人便沒有了蹤影,似乎身份更是見不得人前。」
「前頭探子,似乎說到,四日前,楚國軍隊和青牛部第一次遭遇時,蘇嵐露了臉。」博格听他話語,先是有幾分心虛,听到後頭卻是若有所思,「這幾日間,他卻再未露過臉,只有王維安和另一個人,應是玄汐。」
「舅舅懷疑,那個是蘇嵐?」金日磾卻是驚訝地很,「可是司徒岩若和蘇嵐一道?」
「如何不能?」博格倒是微微一笑,拍了拍金日磾的肩,「你先歇著,那恰的事情,我明日帶你去前頭,再好好議定。你便先與你兄長一道住著。」
「好。」金日磾微微一笑,全然便是一副遭了大難,幸而回到親人身邊的十七歲男孩的乖順樣子,「我這便去東邊尋兄長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