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忽的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院子中丫鬟婆子的腳步聲、說話聲,混做一團。那吵鬧聲中,還夾雜著一個女子的哭泣與訓斥的聲音,聲音尖細,頗是淒厲。蘇阮一瞬便分辨出來,那聲音的主人,正是歸遠侯夫人邢氏。
「文晴,外頭這是做什麼?」蘇阮皺了皺眉,瞧著文晴從外頭幾步之間便走了進來。
「主子。」文晴臉上神色難明,倒是有幾分遲疑,見得蘇阮一雙鳳眼嚴厲起來,便嘆了口氣道,「侯爺叫人把,把,二小姐送來了。」
「二小姐?」蘇阮唇邊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在這光線微微黯淡的內室之中,顯出幾分妖異的美來,「那院子里為何如此吵鬧?」
「侯爺說,世子落水,侯夫人親力親為,守在床前,難免就會疏忽了二小姐的管教,故而便叫人將二小姐抱到您院子中。只是侯夫人那邊,死活不肯。侯爺便叫大管家徑直抱了孩子過來,夫人追了出來,被咱清暉院的護衛攔在外頭,現下正在院外吵鬧不休。」
「阿詞呢?」蘇阮仍是微笑著,可眼里卻帶上了不加掩飾的厭惡。
「二小姐正叫管家抱著,在院子里頭。」文晴有幾分忐忑地道。
「那為何現在才來告訴我?」她冷哼一聲,「還不快把小姐帶進來。」
文晴忙不迭地應了,轉身出去,後腳便帶著大管家和一個大概六七歲的小姑娘進來。
蘇阮亦是走出內室,坐在正中廳堂,頭頂「清暉堂」的匾額,被日光照的一片泛白。
「見過夫人。」大管家微微躬身,將那小姑娘順勢便遞進了蘇阮身邊的婆子手里。
蘇阮唇邊掛著人前那柔弱而嫵媚的笑容,便道︰「快將阿詞抱到我這來。」
她將那小姑娘抱在懷里,小姑娘倒是與她頗為親近,即便是眼眶還略有些發紅,倒也握住了她的手指。
「這是誰給我們阿詞委屈了?」她微微一笑,那唇邊笑意柔軟的叫人心折。雖是從未做過母親,但蘇阮此刻,倒真像是小姑娘的生身母親一般。
「母親不讓詞娘,到大伯娘這來。」小姑娘大名叫做李若詞,乳名便直接喚作阿詞,「母親抱著我哭,父親發了好大的火。伯娘,母親說,我到了您這,就永遠回不到她身邊了,是真的嗎?」。
「阿詞,想不想回到母親身邊?」
「我喜歡伯娘,也不想母親傷心。」小姑娘費力地摟住蘇阮的脖子,說話的聲音雖是嬌嬌柔柔的,肖似李江沅的一雙眼,卻是有著遠不符合于年齡的成熟。
「伯娘帶你去見母親,可好?」蘇阮仍舊是溫柔的笑著,便叫婆子抱起小姑娘,聘婷裊裊,便走出了這清暉堂。
外頭邢氏仍在吵鬧不休,見得蘇阮抱著女兒出來,她那張還算是精致的臉孔,登時便似撕裂一般,一雙眼里俱是叫人心驚的恨意,射向蘇阮。
「惠安夫人。」邢氏冷冷一哼,「你自己生不出,便抱走我的女兒,這算是什麼道理?」
「弟妹,分明是侯爺瞧你辛苦,體恤于你,才將阿詞抱來我身邊,托我照看幾日。你這話說的,叫嫂嫂寒心啊。」蘇阮仍是那副嬌嬌柔柔的樣子,說話的聲音不大,與滿面怒容的邢氏,對比鮮明,「既然如此,也只好請侯爺過來了。我雖掌著中饋,可到底是你四房的事。」
「來人,去請侯爺。」
「邢氏,你鬧得還不夠嗎?」。蘇阮話音剛落,便瞧見滿面鐵青的李江沅從一頭的小徑上走了過來,一張俊美臉孔此時,陰雲密布,叫邢氏不由自主地便打了個哆嗦,「你亦是出身貴族,怎的如此不顧儀態?真是丟人現眼!」
「侯爺。」邢氏登時便又紅了眼圈,卻是強撐著道,「侯爺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母女親情,您又如何明白?」
「我只知道,如今大郎還躺在床上,你這個母親,倒在這里吵鬧不休。」
「好了。」蘇阮倒是開了口,叫婆子將李若詞抱上前來,愛憐地撫了撫小姑娘的臉蛋,「不過是侯爺體恤夫人,才想著將詞娘放在我這幾日。如今,鬧得你們夫妻不和,就是我的罪過了。夫人,還請,將詞娘帶回去便是。」
說完便示意那婆子上前,邢氏身邊的丫鬟登時便要將李若詞抱回去。
「我看誰敢?」李江沅卻是緩緩道,雖是語氣緩慢,可那其中的陰沉怒氣,卻叫人膽顫,「阿詞,以後就是惠安夫人的女兒,至于邢氏你,就只是她的嬸娘。」
「侯爺!」邢氏發出一聲極淒厲的叫聲,噗通便跪倒在地,仍被婆子抱在懷里的李若詞亦是被嚇的哭了起來。李江沅瞧著蘇阮眼中那竭力掩飾的不舍和對女兒的疼愛,嘆了口氣,將小姑娘抱在懷里,柔聲道︰「詞娘啊,以後,便跟在惠安夫人身邊可好?她便是你的母親了。」
還未待小姑娘緩過神來,李江沅便又沉聲對一旁的管家道︰「夫人掛心世子,因而失態。還不將她送回世子房中,這些日子,夫人便照顧世子就是。」
管家自然知道,這話便意味著變相地軟禁了侯夫人邢氏,面上是十分的恭謙,卻是毫不含糊,登時便叫周圍年富力強的幾個粗使婆子,將癱在地上的邢氏拉了起來,對著李江沅和蘇阮行了個禮,便匆匆而去,直到走的遠了,卻仍能听見邢氏那淒慘的哭聲。
這一眾人才散去,蘇阮便變了臉色,方才還掛著的柔媚笑意,此時卻只是冰冷一片。
「嬤嬤,你帶幾個人,收拾收拾,給二小姐挑個好的住處,乳娘,你好生照顧著。」蘇阮沉著臉,吩咐了幾句,卻是瞧也不瞧仍然站在那里的李江沅,徑直便往院子里頭走。
李江沅嘆了口氣,拔腿便去追她,卻是不敢上前,便隔了三步的距離,在她身後跟著,一直進了她閨房內室。
蘇阮在床下榻上坐了,回過頭來瞧他,一張臉上,半點表情沒有。
「既然世子不妥,侯爺還不回去守著,到我這個嫂嫂這來做什麼?」
「阮娘,你生我的氣了?」李江沅小心翼翼地問道,「大郎落水,我畢竟是做父親的,關心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哪里不許你關心大郎了?」蘇阮笑了起來,卻是十足的諷刺,「他是你的血脈,日後也要承繼侯府的。便是阿詞,也不該養在我這,你帶回去便是。」
「阿詞日後就是你的女兒。」李江沅試探地上前幾步,被她那一雙眼一瞧,卻是定在原地,「你,你膝下無子無女,我便把阿詞給你做女兒。」
「我無子無女?」蘇阮低低笑出聲來,那笑聲卻是莫名地悲苦又夾著十分的諷刺,她那一雙鳳眼蒙上層水霧,瞧著李江沅,似是將他一顆心都揉碎,「那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你兒女雙全,我,不做這個惡人,你把女兒帶著,離開這,立刻給我離開這清暉院!」
李江沅知道自己觸到她心中痛楚,又想到方才邢氏說的那一番話,更是恨極,立時便要上前。
「你不要踫我!」蘇阮眼中的厭惡叫他心頭大怮,卻是當真不敢動彈,「侯爺,算我求你,離開這,我不想見到你。」
「好,我走,我這就走。」李江沅忙不迭地點了點頭,一雙眼里俱是慌亂兼之無助,「阿詞,阿詞就在你這。我,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完,李江沅便轉過身,匆匆離了這充斥著她的香氣的內室,腳步慌張,瞧背影竟叫人覺著十分狼狽,仿佛落荒而逃。
「夫人,乳娘哄著二小姐睡了。」文晴見得他離開,便回到內侍,湊近蘇阮,緩緩道,「您看?」
「以後,阿詞就是我的女兒了,是長房的大小姐。」蘇阮微微一笑,「你吩咐下去,叫下人好生伺候著,若有怠慢,決不輕饒。」
「是。」
內室里,只剩下她一人。陽光透過那小窗,照射進來,將她臉上那稱得上是殘忍的微笑,照的分明。
安國公府,最終困死了她母親;而這歸遠侯府,也險些扼死了她。
可如今,這座府邸不屬于老夫人,更不屬于頂著歸遠侯夫人名頭的邢氏。
她,一個寡婦,一個從來都有名無實的前歸遠侯夫人,如今的惠安夫人,才是這,真正的女主人。
只因為,她蘇阮,沒有心,于是才能披荊斬棘,擁有一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