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頭翻看紅楓村村志。
正如里正所道,這幾年村里人口流失嚴重,稍微有些能耐或者有些門路的都舉家遷了出去,留下的全是老弱婦孺之人。
貧窮,落後,迷信,是他對這個村落的總體印象。
而半年前的啞女自盡事件也被歸于貧窮所致。
一個不知從哪里流落至此的啞女,饑寒交迫,無依無靠,最終一根繩索纏上脖子,一命嗚呼。
啞女死後,楓神詛咒一說更甚,村民們更是恐慌,希望天神降臨,解除楓神對紅楓村的詛咒。
而那時雲游至紅楓村的死者——道士呂天生——就成了村民的救命草。
他們將呂天生奉為唯一能夠與楓神對話的神明,一次一次地祈求呂天生施展神力,幫助紅楓村和村里的百姓遠離貧困,得到好收成。
可是如今,呂天生卻死了。
他合上卷宗,抬眼看向跪在桌幾面前的五人。
里正介紹道,「這五人原名分別是何家成、陳書利、姚進謙、董來寶和張秀兒,被呂天生收為徒弟後,以師兄妹相稱。他們跟隨呂天生四處尋道作法,充當道童,一路來到紅楓村。他們師徒幾人行事神秘,不常外出,平時吃住全在一起。」
衛奕沉吟。
紅楓村村民對楓神的畏懼根深蒂固,對道士的崇敬也由來已久,而且,呂天生又時刻有五名年輕力壯的弟子常伴左右,軟弱的村民想殺了他,估計不容易。
呂天生被殺,應該與這面前的五人月兌不了干系——
可是這五人若是連成一氣,恐怕很難問出真話,若是內訌,他倒收了漁人之利。
他心思轉動,又重新畫了一幅人像,對里正耳語兩句。
里正見有機會立功,早已急不可耐。他拿起衛奕重新畫的人像,對著五人喝道,「大人說了,此人就是凶手,你們老實交代,誰見過此人,快說!」
五人抬起頭來,齊齊盯向里正手中的畫像,不禁愕然。
只見畫中人有頭無臉,有身無貌,只可看出是一個強壯的年輕男子,其他的再也看不清楚,說是像誰都可以了。
眾人面面相覷間,排行第四的董來寶吸著口水,咧嘴笑道,「嘶嘶,阿寶見過此人!」
董來寶生得白白胖胖,卻略顯口歪嘴斜,說話時口水不斷外流,帶有一副痴相。
「阿寶,大人面前不得胡言!」一旁的大師兄何家成黑臉喝止他。
衛奕來了興致,他站起身,走到董來寶的面前,和善地道,「阿寶,沒關系,本官召你來就是想听你說,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本官不會怪你。你說你見過此人,在哪里,何時?」
董來寶拍手笑道,「此人就是大師兄啊,大人難道瞧不出來嗎?」。
說完,他稚氣十足地抱住何家成,箍住何家成的臉,沖衛奕扮鬼臉。
何家成頓時變了臉色,一把把董來寶推開。
不知何家成使了幾分的力道,董來寶竟被推出一丈開往,捂住胸口不停地喊疼。
衛奕冷了臉。
何家成一見衛奕變臉,三魂出竅,連忙叩頭喊冤,「大人,四師弟阿寶他天生生有癲癇,頭腦不夠靈光,他說的全是胡話,全是胡話,小民不是凶手,絕不是凶手。」
「哦,你說你不是凶手,本官可瞧你力氣不小,心腸又狠,對生有痴呆的小師弟都能下得去重手!」衛奕怒道。
「不,不,不。」何家成慌了,冷汗如雨下。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大人再仔細瞧瞧,那畫像上的不是小民,不是小民啊。」何家成總算捋直了舌頭。
「你說不是你,本官可越看越像你,不像你像誰?」衛奕追問。
「像、像、像——」何家成指了指陳書利,輕聲道,「像二師弟。」
陳書利面色一凜。
衛奕笑道,「董來寶是個痴兒,他說了胡話,本官可以不怪罪,你是個常人,你若敢胡言亂語——」
說到這里,他陡然變臉,大聲喝道,「夾棍,老虎凳,木手,輪番大刑伺候!」
何家成一听那駭人的刑具,嚇得跪伏在地,顫聲道,「小民不敢胡言,小民有道理。二師弟一向不服小民,覬覦師父的高深道術,師父曾經告訴小民,一定要提防二師弟,說他是個狼子野心之人,說他早晚會背叛他。大人,師父預言在先,小民懷疑一切皆是二師弟所為,是他殺了師父!」
「哼,口說無憑。」陳書利面不改色,挑眉冷哼。
「你說他口說無憑,你就有憑?」衛奕問道。
陳書利道,「當然。回大人,小民昨晚小解,親眼看見大師兄趁著夜黑悄悄走進師父的房中。小民以為師父是要獨自教大師兄法術,于是趴于窗下偷看。不料,卻看見大師兄與師父拉扯,最後大師兄一刀捅死了師父!」
語音落地,眾人看向何家成。
何家成惱羞成怒,將陳書利撲倒在地,陳書利拼命掙扎,二人廝打成一團兒。
衛奕冷眼旁觀。
「你胡說!你陷害我!是你殺了師父!」何家成怒目。
「我沒有!你才胡說,是你陷害我!是你殺了師父!」陳書利還嘴。
二人互不相讓,越打越激烈,見二人氣力用得差不多,頭腦也逐漸冷靜,衛奕道,「你二人一個有動機,一個有時間,看來是合謀作案,來人,將這二人統統打入大牢!」
何陳二人一听急了,齊齊跪地喊冤。
二人言之鑿鑿,可是二人都沒有提及本案的兩個核心——仇恨和凶器,所以,二人頂多與本案有關,絕對不是真凶。
衛奕哼道,「怎麼不打了?繼續打啊!你二人打得越凶,真凶就越高興!最好打死打殘,免得真凶動手了!」
二人垂頭,面紅,對視。
未了,何家成抬起頭來,「大人,二師弟說小民昨晚去過師父的房間是不假,不過小民只是去問安,並沒有爭執。不過,小民經過三師弟的房間時,卻看見了小師妹也在三師弟的房中,而且還听到三師弟說了這樣一句話。」
張秀兒紅了臉,垂頭不語,姚進謙冷冷地看他一眼。
何家成縮了縮脖子,指著他道,「三師弟道,我遲早會宰了那個老畜生!三師弟,你敢不敢當著大人的面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