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又說了些體己的話,劉惠琳見時間尚早,衛奕又沒了困意,于是道,「一路上的行裝是否還未收拾,趁著這空兒,娘親幫你拾掇拾掇。」
衛奕面上一紅。
他諸事一學就通,唯有一樣,不通內務。
不過,他生活簡單,基本上是汴京府、言若閣兩點一線,並沒有需要他親自動手的時候。
記得第一次遠行,面對著一堆衣裳、物品竟不知從何下手,最後索性什麼也不帶,只帶了一包銀子,一路上缺什麼買什麼。
走的時候好說,回來的時候就有點兒麻煩了。
用過的,用舊的,用廢的,有用的,沒用的,亂糟糟地包了一包袱。
私人物品不便由下人整理,只好自個兒整理。
自個兒又是一見到就頭昏,只好由娘親動手。
見劉惠琳垂頭將他的包袱打開,逐一拿出衣裳物品分類整理,他感到一陣窘迫。
劉惠琳見他面露尷尬,不禁笑道,「奕兒害什麼羞?你如今雖是威風凜凜的汴京府四品帶刀侍衛,可是在娘親心中,還是那光著**在庭院中四處亂跑的小小子呢。」
衛奕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步至黃梨木四打門書架前,抽出一本筆記,垂頭翻看。
不一會兒,劉惠琳整理完畢,拿起一只繡有鴛鴦圖樣的香囊嘻嘻笑道,「女子送的?」
衛奕抬眼,看向香囊。
他合起書本,道,「娘親若是喜歡可以拿去。」
劉惠琳嗔道,「怎麼什麼都讓娘親拿去?同僚送的,娘親拿去也就算了,女子送的,娘親不要。」
她瞥了衛奕一眼,道,「這個叫梅采玉的女子真是心靈手巧,瞧這汴繡的手藝就知絕非一般人家的女兒。」
她見衛奕沒有露出反感的神色,又接著道,「汴繡前朝就有,到了今朝,技藝成熟,諸多富貴人家的小姐都以精于此繡為榮。只是汴繡針法復雜,繡線精細,層次錯落,跨度極大,沒有個三年五年的研習,是繡不出個像樣兒的東西的。
可是你瞧這采玉姑娘的手藝,疊彩繡、十字繡、齊套繡,三種繡法交替使用,相輔相成,又不露痕跡。還有這繡線。分股開絲,穿針引線,針腳細密,處處透著小心翼翼。依娘親看來,這女子實乃用心又有藝之人吶。」
「是麼。」衛奕動了心思,拿過香囊再次細看。
他剛拿到此香囊時,就覺得那兩只鴛鴦形態可愛,栩栩如生,這會兒娘親又頭頭是道,令他頓覺小小香囊中藏有不少心思。
「是啊。」劉惠琳笑眯眯地道,「所以如此精貴之物娘親怎能拿去,奕兒定要好好珍藏才是。」
衛奕面上一紅,不置可否,干咳一聲,隨手將香囊夾入書本之中,放回書架上。
劉惠琳捂嘴偷笑。
看來兒子還是喜歡女子的,外面那些傳言簡直是無稽之談。
眼見半個時辰已經過去,她提醒道,「一盤棋快要下完,奕兒趕緊換身衣裳,隨娘親去文若閣外候著。陛下雖然視你若兄弟,可是君臣禮節萬萬不可疏忽,伴君如伴虎,老生常談之言奕兒要時刻牢記。」
衛奕點頭應是,換了身藏青淨面錦袍,穿過九轉游廊,隨劉惠琳垂頭候在文若閣外。
不多不少,半個時辰過去,衛中鴻從文若閣步出。
衛奕向衛中鴻躬身問安,衛中鴻微微頷首,看了一眼閣內,衛奕點頭,闊步入內。
衛府五進五出,九曲回廊貫通南北,園林景觀,假山怪石,應有盡有。四座閣樓分立四角,原先名為青龍閣、白虎閣、玄武閣、朱雀閣,後來更名為文若閣,行若閣,言若閣,思若閣。衛家長輩居思若閣,衛奕獨居言若閣,衛家族親居行若閣,文若閣暫空。可是,文若閣卻是四閣中最為金碧輝煌,最為奢侈華麗之處。原因無它,只因文若閣肩負著招待天子——城中最尊貴客人的使命。
衛奕輕叩黃銅門扣三聲,而後推門而入。
李忠雙目微闔,著一身紫色暗繡金龍錦袍,躺在鋪滿雪白貂絨的紅木躺椅之上。
他神情安詳,正為他揉按額角的內務總管徐士根抬眼見到衛奕,向躺椅一旁的紅木木凳努了努嘴。
衛奕叩頭請安,道「謝陛下賜座」,然後輕輕撩袍坐于木凳之上。
「不是告訴過你,我二人獨處時喚朕三哥麼。」李忠睜開眼楮,聲音略顯疲憊。
衛奕咧嘴一笑,輕聲道,「三哥。」
李忠笑了笑,再次閉上眼楮。
約模過了一刻鐘,他向身後的徐士根揮了揮手,徐士根躬身退下。
偌大的文若閣只有李忠與衛奕二人,還有靜靜散發香氣的龍涎香。
「他——學會了制青稞酒?」李忠盯著雕梁畫棟的巨大承塵,緩緩開口。
衛奕面無表情,心中卻忍不住嘆息一聲,又來了……
他回到京城不過三日,三哥已經第四次問他關于九哥的近況和天水之行了。
他已經知無不言,三哥卻一問再問,唯恐錯漏了任何細節。
他努力回想昨晚回答三哥這個問題時的答案,直到確定一字不差,才道,「是,九哥學會了制作青稞酒,還端來一碗讓微臣品嘗,口味獨特,回味悠長。」
李忠笑道,「想不到他適應了那里的生活。他還學會了牧羊?」
衛奕道,「是。九哥學會了牧羊,如今那里有了羊女乃飲用。」
「哦。」李忠來了興致,「有酒有女乃,看來他雖蝸居西北,日子過得倒是不錯。這人啊,就是得有個精氣神兒,無論去到何處,都不能忘了自個兒是誰。」
文若閣光線昏暗,煙霧繚繞間,李忠的側臉若明若暗,嘴角還帶著幾分上揚的弧度,可是,冷汗,卻悄悄打濕了衛奕的手心。
九哥學會了制酒,牧羊,可以說是適應了西北的生活,可是,听在三哥的耳朵里,怕是另外一番解釋。
偏居一角,仍然沒有放棄自己,是壯志未酬還是韜光養晦?
沒有忘了自個兒是誰,就是始終記著自個兒是九皇子,始終記著自個兒是太祖的兒子,始終惦記著皇位……
衛奕心中波濤洶涌,面上卻不動聲色。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他不能允許因為自己的話語導致九哥再次招來殺身之禍!
「怎麼,奕弟有何異議?」李忠微微起身。
「微臣不敢。」衛奕忙道,「微臣只是想起九哥多次提在嘴邊的一句話來。」
李忠微微頷首,示意他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