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的普通店面多是前商後民的格局,向南的一面經商,向北的一面人居,中間留有一處偌大的庭院,用來備作倉儲、加工。
梅家大女婿趙安揚在京郊是有住處的,只是有些逼庂。後來梅長生在京城永安民巷附近盤下一處店面,梅采蓮總是趁趙安揚外出跑船的時候,跑回娘家鋪子幫手。
其實幫手是一方面,看病是另一方面。
她打听到京城名醫歐陽邈曾經做過切除面部肉瘤的手術,于是前去仁濟堂問診。不料歐陽邈如今外出游醫,回京時間不定,她只好時不時地前去詢問。
梅家餅鋪改賣火燒後,生意見好,人手不夠,梅長生找來趙安揚商量,不如辭了船工,賣了京郊的房子,一同來餅鋪幫手,一來不用在外風吹日曬,二來省得梅采蓮兩頭跑。
趙安揚倒沒多想,道他與碼頭的包身契簽到了明*年春季,若是跑不到日子,不僅拿不到之前的工錢,還要賠碼頭一筆銀子。不如先騰出一間廂房讓梅采蓮在店面住下,不用她大冷天地來回奔波,待到明年春天,他領到工錢,就來與她團聚。
梅長生一听在理,也知道趙安揚是個厚道人,不懂推月兌之詞,于是收拾出一間廂房,讓梅采蓮在餅鋪住下了。
如今,梅家餅鋪後的三間廂房分住梅氏父女三人,再加上庭院中諸多面、油、肉等原料存放,也是不夠寬敞。
梅采玉面若冰霜,雙眸陰郁,從餅鋪後門徑直回到廂房。
梅長生與梅采蓮听見動靜,連忙披著外衣來瞧。
「采玉,又去哪里了,怎的這麼晚才回來?」梅采蓮端來一碗熱乎乎的白粥,問道。
梅采蓮自打與趙安揚成親後,人變開朗許多,不再羞于見人,言語也多了。
梅采玉卻是滿懷心事。
「爹爹,那梅字餅咱家還有嗎?」。她一邊喝粥,一邊不答反問。
梅長生一怔,道,「沒有了,小工一共才拿來兩個。怎麼,這會兒餓了?」
梅采蓮忙道,「我去給你騰個火燒來。」
說著,向後廚走去。
梅采蓮走後,梅長生問道,「你今個兒去京郊沒尋著梅字餅嗎?」。
梅采玉再次不答反問,「那梅字餅究竟是何滋味,爹爹能形容得出嗎?」。
梅長生笑道,「滋味總是很難形容得出,不過那梅字餅倒是爹爹吃過最好吃的咸酥餅就是了。表皮酥軟而又有嚼頭,內里噴香筋道,椒鹽餡調制得恰到好處,不咸,不淡,不沖,不膩,總之就是——很好吃,吃過就不會忘記。」
梅長生說得口舌流津,梅采玉卻越听越有氣,將面前的白粥一推,沉臉慪氣。
「采玉,怎的今晚一回來就帶著氣兒,可是在外面受了欺負?」梅長生問道。
他這個二女兒一向精明,有主見,會算計,多少年來也的確幫梅家生意立下不少功勞,因此,梅長生對她凡事高看一分,自然也就縱容一分,凡事都由著她的性子。
「哼,只有我欺負她,何時輪到她來欺負我?」梅采玉恨恨地道。
「她,她是誰?」梅長生不解。
意識到自己失言,梅采玉站起身道,「爹爹,采玉今個兒去京郊累了,明日再細說。爹爹早些回去歇息,那梅字餅不必掛在心頭,區區一個破餅而已,女兒也能做得出來。」
梅長生一听梅采玉道出此言,以為她是拿到了什麼配方,喜出望外,連忙道,「行,行,你趕緊歇息,明日再說。」
走出門檻,他想起什麼,「采蓮還在後廚忙活呢,那火燒你還吃不吃了?」
「讓她自個兒吃了!對了,明個兒把鋪里變質的食材全收了扔了,半分也不能留下!」梅采玉說著,緊緊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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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寂靜無聲,死寂一般的夜色中,唯有窗紙上晃動的人影,顯示出主人內心的不安。
是她!
她不敢說百分之百,至少十之八九像她!
梅采玉雙手緊握于身前,如同一只被困的猛獸,在房里踱來踱去。
同樣是五年前,晴天霹靂,之後突然性情大變,更是發誓終生不嫁。
听說曾經是個受盡爹爹和哥哥寵愛的小丫頭,後來卻總是帶著一股子怨婦氣,仿佛所有人都欠了她一般。
尤其對男人,永遠是敬而遠之、嗤之以鼻、心如止水的態度,就算如衛大人那般出色的男人擺在她眼前,都不肯多看兩眼。
敏感,自閉,矯枉過正,憤世嫉俗。
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癥。
——不是一個棄婦是什麼?
深藏不露的精湛廚藝,連梅長生都稱贊的酥餅味道,頭頭是道地說起家庭食物中毒,衛大人夸贊的那句「似乎對家居之事很熟悉」。
——不是一個家庭主婦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她一眼看上的男人,還是看上了她!
梅采玉雙眸腥紅,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元、小、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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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這個名字後,梅采玉重重地坐到妝奩前,解去發髻,摘掉首飾,抹去脂粉,燈影綽綽間,一張少女的素顏現于銅鏡之中。
這是一張清秀、端正的臉,說是一個標致的美人兒也不過份,只是,它就是再美,也不是宋婷的臉。
宋婷的臉是意氣風發的,是風情萬種的。
她費盡心思,得到了叢浩的心,得到了私募的器重,眼看金勝也要被收入囊中,卻被一個晴天霹靂毀了所有!
在她人生最得意的時刻,她居然穿越了!
她恨穿越,恨那個害她穿越的人——元小諾!
若不是她,她怎麼會追上天台,又怎麼會被雷劈?
她氣得將銅鏡扣在案幾上,幾次深呼吸後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冷靜。
如果沈月然真的是元小諾魂穿而來的話,那麼,曾經一個大膽的念頭就得到了證實——魂穿而來的,不止她一個!
她頓時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到。
如果元小諾魂穿而來成了沈月然,卻還是與她宋婷魂穿而來的梅采玉成為了好姐妹,如此驚人相同的命運安排是否預示著,她還是會搶了她看上的男人?
如果天台上的她與元小諾二人都魂穿了,那麼第三人叢浩呢,他的靈魂在哪里?
如果命運會再次重演,是不是意味著衛奕就是叢浩魂穿而來的?
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
她前世敗給了元小諾,沒能成為叢浩的妻子,今生一定不能再讓她捷足先登!
夜,漸深了,梅采玉的思緒卻剛剛開始。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