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沈月然走出來,見只有衛奕一人立在院落。
「那二人去集市頑去了。」衛奕主動開口。
二人的確去了集市,他只是隱去了前因,不算撒謊,他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沈月然沒有多想,道,「去吧,年前最後一個集,轉轉也好。」
然後她側身,「寒舍簡陋,多有怠慢,衛大人請進。」
衛奕走進小屋。
這的確是一間簡陋的房間,暖閣、屏障、簾幔、雕梁、多余的擺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間,方方正正,一眼就可覽下全貌。
可是,他卻莫名覺得舒服。
他的身份決定他必須面對死尸,面對血流成河的案發現場,面對各式各樣的污物,所以,履職之外哪怕有半分的髒亂,他也不能容忍。
他喜歡溫馨而又整潔的環境,就如這間小屋一樣。
東西不多,卻都很實用。無論桌幾還是用具,全都擦拭得干干淨淨,擺放得整整齊齊。細節之處,更是能透露出主人的心靈手巧。
抬眼望去,一條布單傾泄而下,遮住了內里的視線,只露出床榻的四腳。
他這才恍然她剛才進來做什麼了。
提前遮住床榻。
請他入室是為尊敬,有所避諱則是界限。
一個懂得分寸的女子。
沈月然拿出瓷碗,斟上一碗茶水,拘促地道,「衛大人請坐,沒有杯具,只好以碗盛茶,大人莫要介意。」
衛奕落坐,看向面前的瓷碗。
他是不曾使用瓷碗喝過茶水,可是干淨透亮的白瓷,澄淨的茶水,配上精巧的瓷托,他也絲毫不覺得被怠慢半分。
他端起瓷碗,一飲而盡,道,「甘甜入口,還有嗎?」。
沈月然不禁莞爾,之前的怯意一掃而光。
她斟上第二碗,笑道,「謝衛大人賞臉。」
衛奕示意她在對面坐下,道,「往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稱我為大人。」
沈月然一怔,令她心頭一動的不是不必稱大人,而是「往後」兩個字。
衛奕接著道,「其實,我今天來是向你道謝的。」
沈月然接道,「大人救了——」
在看到衛奕不悅的眼神後,她改口道,「衛公子接連救我兩次,還我清白,應當是我感激才對。」
衛奕不置可否,將紅楓林一案道來。
沈月然沒有想到在她走後,紅楓林中居然上演了如此一幕愛恨情仇。她听完不禁感慨,「真是個喪盡天良的假道士,倒是可惜了董來寶,年紀輕輕的,全因為仇恨二字斷送了!」
衛奕嘆道,「呂天生的確死不足惜,董來寶伏法也是罪有應得。」
不過沈月然馬上又咧嘴笑道,「成全了姚進謙與張秀兒一對璧人倒是可喜可賀,民女就是再挨上一掌也是值得的。」
衛奕也笑道,「不止那一掌,當初若不是你在紅楓林中利用楓葉有五裂、七裂的常識誤導了眾人,我也不會那麼快就鎖定董來寶的嫌疑,令他當眾認罪。說起來,我能夠接連破獲三起案件,功勞應當全都算在你的頭上。」
沈月然紅了臉,道,「民女不才,我只是踫巧知道一些鎖碎又全無意義的小事,微不足道罷了。」
衛奕不同意她的說法。他道,「一次是踫巧,兩次三次也是踫巧嗎?千萬別小看你自己,也別小看你知道的那些小事,你的所謂‘小事’對我來說彌足珍貴,每次都能在關鍵時刻助我。」
沈月然面上紅暈仍在,心里卻樂開了花。
她能夠幫助鼎鼎大名的衛大人懲惡緝凶,她並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全職主婦。
「可是,紅楓村死了一個呂天生,往後或許還會有張天生、陳天生,只要那片奇怪的紅楓林仍在,紅楓村村民對楓神的迷信就一日不會消除。」她擔憂地道。
衛奕道,「是的,百姓對怪力亂神的迷信由來已久,要想清除,絕非一時一日之事。」
沈月然想起什麼,道,「其實紅楓村的枸杞很可口,為何不能大力種植呢?」
衛奕解釋道,「紅楓村的百姓一向敬畏紅色之物,認為紅色就是楓神詛咒的印記,所以枸杞林在紅楓村中的數量有限。」
「可惜了。」沈月然惋惜不已。
這樣看來,阻礙紅楓村發展的還是迷信了。
越迷信,越落後,越落後,越迷信。
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
衛奕听她提及枸杞,問道,「紅楓酒肆你可去過?」
沈月然道,「去過。還是那家酒肆的年輕掌櫃告訴我們紅楓林在哪里。」
衛奕又問,「那麼告訴掌櫃如何改進枸杞茶的女子也是你了?」
沈月然道,「是,我那時只是隨口一說,衛公子如何知道?」
衛奕哈哈大笑。
原來全是她!
他今天來找她,是唐突了些,卻是來對了。
笑罷,他道,「你不一向居于文池嗎,如何知道那家酒肆的招牌是枸杞茶?」
沈月然道,「什麼樣的土地結出什麼樣的果。紅楓村土地貧瘠,泥土結塊,這樣的土地是種不出可口的食材的,只有枸杞之物或許可以嘗嘗。所以,我就點了枸杞茶。」
衛奕微微頷首,卻又皺緊了眉頭。
什麼樣的土地結出什麼樣的果,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大實話。而紅楓村的迷信也正是源于此,貧瘠不堪的土地中,卻長出一片妖嬈的紅楓林,任誰都覺得稀奇。
一樣的土地,卻結出了不一樣的果——
他想起紅楓村村志上的一句話,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沈月然眨巴眨巴眼楮,這樣忍俊不禁的衛大人倒是少見。
「衛公子笑什麼?」她問道。
衛奕道,「我若說,你第四次幫我解開了一個謎題,你往後還會認為自己懂得的那些全是毫無意義又微不足道的嗎?」。
沈月然愕然,第四次?
衛奕接著道,「你方才說,什麼樣的土地結出什麼樣的果,是不是?」
沈月然點頭。
衛奕道,「所以,村民們之前一直疑惑,為何都在紅楓村,一樣的土地卻結出不一樣的果,一邊是貧瘠的莊稼收成,一邊是茂盛的紅楓林,于是,他們相信有楓神的存在,認為是楓神賜予了紅楓林活力。可是,反過來想的話,如果不一樣的不是果,而是土地呢?不一樣的土地,當然就會結出不一樣的果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