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兆言挑起眉角,就要發怒。
沈月然雙手扯住耳垂,做出一副討好的模樣。
她笑嘻嘻地道,「校正莫要惱,先听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吳兆言白她一眼,冷哼一聲。
沈月然道,「校正身居汴京府要職,由校正口中描述出洞穴白骨一案,當然與百姓口中的捕風捉影或者說書先生口中的夸張演繹不同,是最接受事實真相的。可是,案子是由人犯下的,既然是人都有‘心’。凶手有‘心’,被害者也有‘心’,可是為何月然從校正的描述中只听出了‘利’卻听不出‘心’呢?」
吳兆言揚了揚下巴,「你想說什麼盡管直說,不用繞圈子。」
沈月然道,「洞穴白骨一案一共牽涉到四人,分別是凶手大夫歐陽邈,死者區楚修,頂罪者守墳人高大勇和揭發者高楊氏。先說區楚修。
校正言,是區楚修的貪得無厭、強勢索取令歐陽邈對他生出了殺機。可是,校正有沒有想過,如果區楚修一開始就只是想賴去歐陽邈的醫藥費,他為何不索性一走了之?他原本就是外鄉人,說是來京城尋親,可尋來尋去一無所獲。他若不想付那高昂的醫藥費,大不了離開京城再尋個地兒打工就好,或者干脆換個名字,反正京城這樣大,大不了往後繞著仁濟堂走就行了。可是您瞧瞧他,卻偏偏硬撐著未愈的身子就要去歸雲樓打工,還三天兩頭地在歐陽邈面前晃悠。校正覺得,他這是想賴掉醫藥費嗎?」。
吳兆言挑眉,面上帶著輕浮的笑容。
「你是說區楚修本身就是個龍陽君,他對歐陽邈一見鐘情,然後以籌還醫藥費為由勾引歐陽邈?」他奚落道。
沈月然偏了偏頭,「這樣看來,校正心中不僅全是‘利’,還有‘圖謀’。校正難道不明白,心動的一刻是無法計劃也無法控制的嗎?」。
吳兆言收起笑意。
沈月然接著道,「區楚修本身是喜歡女子還是喜歡男子,這一點誰都不能得知。我只是想說的是,區楚修一開始對歐陽邈或許只是單純地感激,單純地想償還那筆醫藥費的。他一個外鄉人,初來京城,就遇劫難,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只有歐陽邈救治他,照顧他。他一時意亂情迷,對歐陽邈既感激又感恩,既尊敬又仰望,這許多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令他鐘情上了一個不該鐘情的人。
感情上的越陷越深,令他渴望獲得的回報也越來越多,他向歐陽邈索取的或許不只有財富,還有感情甚至一個名分。感情是會令人沖昏頭腦的,也會令人越發想去控制對方,而這種佔有欲和控制欲,或許才是區楚修最終遇害的真正原因。」
吳兆言冷哼一聲,「我以為你會說出什麼人心呢,原來不過是這些如同婦人一般的小心眼兒。」
沈月然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繼續道,「再說歐陽邈。歐陽邈醫術高超,仁濟堂門庭若市。就是這樣一個名利兼收的人也有心結,那就是他的娘子方氏。不過,我覺得,他介意的並不是方氏不能為歐陽家續後這件事,而是他本身擅長婦科,卻面臨著不能醫治自個兒娘子、‘醫者不能自醫’的尷尬。他一直不肯納妾添小,就是他始終對方氏存了一份愧疚的最好證明。只是這樣一來,問題也隨之而至。
方氏對歐陽家心存愧疚,而他又對方氏心存愧疚。感情或許可以由愧疚而生,可是夫婦間的長遠相處哪里再能由愧疚主導了彼此?夫婦間的相處需要包容與理解,兩個人若都對彼此愧疚,彼此小心翼翼,相互端著掂著,這日子根本沒法兒過。說句不中听的話,就算沒有區楚修,也會有張楚修,李楚修。
歐陽邈對區楚修動了殺機,最根本的或許在于他對方氏的那一份愧疚。他不能治愈方氏,又深感方氏多年來的付出,于是,當區楚修提出要搬進仁濟堂,並揚言與方氏發生正面沖突時,才令他終于動下殺手。」
吳兆言听罷,目光玩味十足,盯著沈月然瞧起來。
「你看什麼?」沈月然被他盯著心里發毛。
「你成過親?」吳兆言冷不丁兒地問道。
「咳,咳——」沈月然咽了一口口水。
「沒有啊。」她眨巴兩下眼楮。
「沒有說得跟真的一樣!你怎麼知道夫婦倆若是彼此愧疚日子就沒法過?要我說,夫婦倆就得對彼此愧疚,才能彼此珍惜。」吳兆言道。
強詞奪理!
偷換概念!
沈月然眼白朝上。
「那高大勇呢?」吳兆言問道。
沈月然笑道,「校正這會兒有興致了嗎?」。
眼看吳兆言臉色又要變,她趕緊正色道,「至于守墳人高大勇,我覺得,高大勇替歐陽邈頂罪,並非全是為了銀子。高大勇若只是為了銀子,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非要犧牲自己才可以達到目的。校正听听,隨便一說,就能說出很多種比頂罪更有效的方式,比如敲詐、勒索、寫匿名信。」
「所以我就說高大勇是個蠢才嘍。」吳兆言不屑地道。
沈月然莞爾,「我覺得,高大勇頂罪,一來是為了妻兒的榮華,二來也是為了保全歐陽邈。他的手腕經常月兌落,曾經得到過歐陽邈的救治,所以,他或許才是真正‘以身相許’的報恩人。」
吳兆言譏笑,「好一出‘以身相許’。」
「至于高楊氏。不管校正如何認為,月然是覺得,可憐天下父母心。高大勇夫婦倆一個頂罪,一個反案,最終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年幼的孩子。高楊氏或許曾經被所謂的榮華富貴蒙蔽了雙眼,可她最終還是迷途知返,使真凶顯了形,使無辜者洗了冤。校正說她無知也好,說她愚蠢也罷,事實卻是她救了自個兒的男人,保全了自個兒的家庭,她才是真正的贏家,不是麼?」沈月然最後道。
吳兆言抬眼看她,「所以,你認為洞穴白骨一案就是一個年輕人迷戀上了一個不該迷戀上的人,一個大夫因為愧疚產生了不該產生的殺機,一個守墳人因為報恩頂了一樁不該承擔的罪過,一個婦人最終懸崖勒馬、在銀子與良心之間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