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田塵開,是不是自恃效力天家多年,就覺得可以目中無人了?居然膽敢覬覦起天山血池?如此張狂之人,還不快革職查辦?」
李忠不以為然,道,「母後不必動怒。正是因為田塵開效力天家多年,孩兒深知他醫者仁心的秉性,所以,才不會與他計較。這件事若是外人提出,孩兒恐怕當場就會翻臉。若是田塵開,孩兒反倒會靜下心來考慮,是否奕弟真的只有這一種法子可救?」
曹太後道,「順天應命。凡人命數自有天定,皇上今個兒為了一個衛奕徹夜不眠,明個兒又會為了誰輾轉反側?皇上貴為九五至尊,天下大事,運籌帷幄,如此分神,實不應當。」
李忠嘆息一聲,「若是他人,孩兒怕是不會如此,可是,他是衛奕,是太傅的獨子,也是與孩兒情同兄弟的奕弟。」
曹太後冷哼一聲,「皇上如此說。,大抵便是心意已決了?」
李忠垂頭道,「孩兒不忍心瞧著奕弟離去。且不說舊時情義,單就這五年來,奕弟每年往返西北,便是為孩兒解去不少心頭之憂。而且,奕弟履職汴京府多年,功勞赫赫,屢破奇案,深受百姓愛戴。這樣的人才,孩兒實在不忍年紀輕輕就斷送了性命。」
曹太後想起別的事來,向前傾了傾身子。
「如今距中秋只有一月,衛奕這會兒毒發,想是無力再赴今年中秋之約,皇上可有思慮此事?」
李忠伸出一指,在曹太後手心寫下一個字。
「六?」
曹太後蹙眉。
「母後以為他可能勝任?」李忠詢問。
曹太後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臥,道,「初時咱們千挑萬選,選擇一個中間人趕赴天水,就是希望這個中間人既是咱們的人,又不會引起老九的反感。畢竟當年是老九主動提出駐守天水,皇上並未捉到他的痛處,老九並非戴罪之身。其實,從皇弟中擇一人,是最好的選擇。打著敘兄弟之情的旗號,師出有名,堂而皇之。
不過,皇上那時選中了衛奕,哀家也就默認。畢竟路途遙遠,衛奕年輕有力,又頗有探密頭腦,舊時與皇上、老九都有交情,是個不二人選。如今衛奕身中巨毒,重任自然就落到皇弟身上。先皇出五子,老大戰死,皇上繼位,老六懶政,老九外遷,老十因為年前幼子誤食夾竹桃而亡,如今神情變得恍惚,怕是指望不上。這下看來,那平庸而無為的老六倒成了唯一人選。
說起老六康兒,哀家好生佩服他。多少年來,身為王爺居然都能做到不諳政事,只一心觀鳥賞花。據說他不僅疏于公務,就連家事也懶得過問。前陣子家中長女川平郡主與一個晉商的公子鬧出傳聞,令天家一陣蒙羞。派他去,對皇上自然是無害,可是哀家只怕他過于無能,反過來被老九算計。這一點,皇上有可考慮?」
李忠道,「母後思慮得周全。不過,這一點母後不用擔心。奕弟中毒之事,一直秘而未發,如今只有衛府至親和汴京府若干人知道,那遠在西北的九弟更不會知道。回頭孩兒派六弟西去,更不會大張旗鼓。所以,九弟不見到六弟,便不會知曉此事。他就是有心動作,也無時間準備。母後擔心六弟被瞞,是多慮了。」
曹太後想了想,道,「也好。衛奕到底是個外姓人,派老六去探探老九也好,省得往後令皇上落下個兄弟相間的名聲。」
說起「兄弟」二字,曹太後不禁眼眶微微濕潤。
「老九,彧兒,多年未見,你還好麼……」
曹太後憶起往事,痛心疾首,一時悲從中來,干咳不已。
李忠連忙起身,喚來芳若。
「母後莫要思慮過重,鳳體為安。」
曹太後在芳若的護理下逐漸趨于平靜,聲音也變得低沉幾分。
「皇上,天山血池之事你自個兒拿主意罷。的確沒有外姓人出入過是事實,不過若是行事機密,外人也不會知曉。你既此時到訪,可見心中重視,哀家不會不知趣兒,還要枉顧人命拿來祖訓加以阻攔。萬一那衛奕有個好歹,倒落下來咱們母子二人的心結。哀家老了,最近也總覺得身子骨兒不如從前,睡得淺,吃得少,怕是油盡燈枯的那一天不遠了。哀家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母子間的情份,最盼望的就是有一日你們兄弟幾個能夠聚在哀家的床榻前,陪哀家說說笑笑,那就足矣。可惜的是,老九他……」
曹太後說著說著,又提到了九王李彧,她說不下去,再次悲慟。
李忠見狀,連忙施禮,道,「母後千萬莫要胡思亂想,母後定會長命百歲。孩兒這就退下,母後好生歇息。」
曹太後手捧胸口,微微頷首,「皇上也快回去歇息。」
李忠提了提唇角,「這個點兒,孩兒便不回福寧宮,直接去延和殿打個盹就到早朝了。」
曹太後嘆息一聲,再次頷首,「皇上辛苦。」
李忠走後,芳若侍候曹太後就寢,曹太後擺了擺手,道,「這個點兒,皇上睡不著,哀家也睡不著,不如芳若陪著說會話可好?」
芳若應聲,跪在床榻旁,伸出雙手,握住曹太後的手腕,反復在大凌、內關、通里、太淵、列缺、神門六處穴位輕輕按摩。
曹太後覺得平靜許多,雙眼望向床幔,聲音里全是悲涼。
「十年了,有十年了罷。十年前,老九遣往西北,哀家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最年幼的孩子。」
「當年,他是那麼英姿勃發,最得先皇寵愛,誰知,卻因為一時疏忽,斷送了大好前程。」
「老九,老九,你莫要怪哀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心有余,力不足啊。」
「不管老九當年做了什麼,做過還是沒有做過,哀家只盼能再見他一面……」
「會的,太後。」芳若輕聲安撫。
「皇上宅心仁厚,勤政為民,饒是對待一個異姓兄弟都能慷慨相助,何況手足?太後不必難過,會見到九王爺的。」
「是麼,但願罷……」
曹太後苦笑。說著說著,覺得一陣困意再次襲來,不久,便沉沉睡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