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奕沒有回答。
三哥與九哥都是他敬重的人。三哥貴為天子後的勤奮,九哥落入天水後的委屈,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李忠淺淺地笑道,「怎麼,朕為難你了是不是?」
「奕弟,你知不知道朕最欣賞你的是哪一點?」
「不知。」
衛奕老實地答道。
「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忠、厚。忠而厚。」
李忠道,「其實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透,朕的心思,九弟的處境,你全都一清二楚,可是你偏偏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對朕忠心,不諂媚,對九弟厚道,不奚落。這樣忠厚之人,朕敢說,放眼整個夏朝,也不出五個手指頭。」
衛奕再次惶恐。
「微臣沒有三哥說的那樣好,微臣只是覺得時間或許能夠改變一切。人,都有很多面,人,也都是會變的。」
「微臣有時甚至覺得一切皆是空,只有兒時與三哥、九哥一道戲笑玩耍時發自內心的歡喜才是真的。」
「三哥,九哥他——」
「或許知錯了,或許早已被邊疆的風沙磨平了所有的梭角,微臣——」
他叩頭不敢起,提起勇氣,說道,「微臣想念九哥。」
雖然衛中鴻一再叮囑,不可妄語。可是,到了如此關頭,他實在無法再忍。
說到現在,三哥的意圖已經很明顯。
九哥。
遠在天水的九哥,或許馬上就能回京。
他每年去天水,都會被九哥在天水所受到的磨難震驚。
在那樣風沙滿天、一望無際、全是戈壁荒漠的地方,九哥一待就是八年!
八年的風沙,早已把九哥折磨得面目全非,哪里還有半分當年英姿勃發的模樣。
可是他只能看在眼里,卻不敢說出口。
他怕他說了,三哥會認為他同情九哥,往後就不會再派他去天水探望九哥。
萬一換了另外一個居心叵測之人,言語中稍有暗示,或許就會引起三哥的疑心,給九哥帶來滅頂之災,所以,他寧願不說。
這一次,三哥派六哥去。六哥卻是聰明的,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為太後帶來一副九哥的畫像。
一切皆在不言中。
太後年老,生起憶子之心,自然向三哥施壓。
而三哥今晚特意來文若閣,估計就是為了此事。
他不敢揣測三哥的意思,可是,這個時候,他一定要表達自己的心意。
是對三哥的尊重,也是對九哥的情義。
李忠大笑。
「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在這個時候,敢為老九求情的,恐怕只有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他撩起龍袍,立起身子,走到香爐前。
看著裊裊煙香升起,盤盤旋旋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深深地吸上一口。
「龍涎香。」
「朕以往總是要有龍涎香的陪伴才可入睡,可是不知為何,在做下調令老九回京的決定後,朕居然沒有它,也破天荒地睡了個好覺。」
「回來罷,回來罷。母後惦著他,盼著他,朕又何嘗不是?」
「他是你的九哥,也是朕的九弟,是朕的手足,斷了就再也生不出新的手足啊。」
李忠伸手,拿出香枝,用力,香枝折斷,灰色的香燼在案幾上劃出一道深而筆直的痕跡。
「明日,明日就啟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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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李忠,衛中鴻父子相偕走向書房,清退所有下人。
已是卯時。
不過冬日的卯時仍是漆黑一片,衛中鴻點上一盞油燈,父子二人面對低聲耳語。
「皇上真的打算接回九王爺?」
衛中鴻似乎難以置信。
「是。」
衛奕點頭,「皇上的確如此吩咐孩兒,並道明日就啟程。」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衛中鴻頻頻搖頭,「皇上此舉,當真令為父訝異。古來只有趕盡殺絕,如天子這般放虎歸山的,少之又少。」
衛奕傾了傾身子。
「爹爹,其實過去的事情孩兒已經記得不太清楚。孩兒當然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一直也未深入問及。不過,事已至此,不知爹爹能不能詳細告之?」
衛中鴻嘆口氣。
「你那時還小,記得不清楚也是常理之中。何況,正如你所說,有些事情的確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其實過去的事,為父知道的也不多,有道听途說的,有親眼目睹的。你若想了解,為父就把知道的全告訴你罷。」
衛奕屏住呼吸。
「李氏家族奪得天下時,太祖李克已是古稀之年。多年的戰爭災難早已令這位老人滿身傷痕,壯士未酬,即使貴為天子,也逃不開凡人的兩大心結,一是如何令自個兒活得久一些,二是如何令李家王朝存得久一些。」
「太祖一面大力派道士去四處尋找丹礦煉制可以長命百歲的丹藥,一面密集召來幕僚、朝官商議,如何在幾個皇子之中挑選出一個最適合繼承皇位之人。」
「太祖膝下原先一共有五子,除了長子已經戰死,十子年幼,三子、六子和九子全是適齡人選。」
「不過,六子李康性子一向懶散,風評不高,上戰場時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听說有次還差點被敵軍俘虜,是太祖與三子、九子一同上陣,才把他從敵營中救回來。」
「六子大難不死,性子更加消極,整日里只知道賞個花、觀個鳥什麼的,對國家、政事一概不理,所以,皇位之爭,也就是三子和九子之爭。」
「也就是三哥和九哥?」
衛奕忍不住插嘴問道。
衛中鴻點頭,「是的,當年的皇上和九王爺,都是倍受眾人推崇之輩。皇上善兵法,懂策略,事事運籌帷幄,九王爺善騎射,懂用人,事事身先士卒。兄弟二人聯手,立下不少赫赫戰功。而且,二人又全是生自當朝曹太後,是為嫡子。所以,無論是誰繼承皇位,都合情合理。」
「朝官幕僚們為此,各執一詞,分成兩派。有人道皇上書生氣太濃,只是紙上談兵,不足以治天下。有人則道九王爺戾氣太重,心機詭譎,不具帝王之相。兩派正爭得不可開交,不料,一介書生居然遞上折子,另闢蹊徑,道不如讓曹太後代政為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