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時,沈月然端坐在廂房,手拿銀針絲線,一針一線仔細地在白色屏風上走線。不一會兒,翠柳來報,來了。
沈月然點頭,放下手中針線,立起身,整了整容,向門外走去。
路過梳妝台時,她瞥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
本就姣好的容顏在晨光照耀下更顯干淨、潔白、剔透。
是她想要的樣子。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出門,吳十娘已經大步走進金絮居,身後跟著隨身丫頭紫蓮。
「哎呦——」
紫蓮人未到,聲先至。
紫蓮個頭很高,金絮居的門檻較矮,一不留神,就撞上了腦門。
「怎麼了?」
吳十娘停下腳步,蹙眉問道。
紫蓮惱羞成怒,一指門檻,嚷嚷開來。
「什麼破門兒,這麼矮的門檻,難道金絮居的人全是低著頭走道兒不成。」
紫蓮人生得高,聲音也高,這一咋乎,金絮居的人全跑出來瞧熱鬧。
沈月然快步趕來,梅采玉也從廂房聞聲而至。
「十娘來了。」
二人同時對吳十娘施禮笑道。
吳十娘只微微頷首,算是還禮,那邊轉頭對紫蓮斥道,「人長得高又不知道低頭,去哪兒都有你踫頭的時候。」
紫蓮悻悻地閉上嘴巴,一雙微凸的眼楮不服氣地朝天看。
梅采玉一瞥眾人,喝道,「瞧什麼瞧,全都散了。」
眾人或掩嘴,或撇嘴,各自忙活去。
梅采玉說罷,又露出一個殷勤的笑意。
「十娘好興致,快,外面冷,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去。」
這邊說著,那邊已經大聲安排下。
「荷香,燒旺炭火,沏好上等龍井,再讓小廚房做上些可口的糕點,今個兒咱們金絮居來的是貴客。」
梅采玉熱乎乎地說著,主動挽上吳十娘的胳膊。
說起來,雖然沈月然與梅采玉是庶妾。不過論起輩份來,與吳十娘、夏依依全是妾室,算是平輩,梅采玉的熱情和主張並不過份。
然而,吳十娘卻並不領情,向後撤了撤身子。
「我今個兒來是找月然說些事,你那邊就不去了,瞅著哪天有空再去。」
這話,吳十娘說得並不客氣,反而十足十地不容置疑。
梅采玉伸出的手停滯在空中,不上不下,不進不退。
尷尬。
滿場的尷尬。
就連已經開始各自忙活的下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尷尬,互相擠弄著眉眼,小聲譏笑。
「是麼。」
梅采玉訕訕地縮回手。
「行,既然如此,你二人先聊。」
「姐妹一場,哪里會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
梅采玉僵硬地給自己打著圓場,轉身走回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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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座,讓茶,寒暄,二人聊了聊刺繡,聊了聊天氣,聊了聊各自的家鄉,聊了半個時辰左右,吳十娘幽幽地開了口。
「月然,我瞧你也是個伶俐人,怎麼有些事不怎麼伶俐呢。」
「哦,願听十娘賜教。」
沈月然垂頭,一面是表現出恭敬,一面則是不讓嘴角繃不住的笑意被對面的吳十娘瞧出來。
應該說,她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吳十娘。
吳十娘自恃甚高,又天真淺薄,這樣的人,一旦對你敞開了心扉,就不會再有保留。
她想打听的周家的那些事,吳十娘是最好的「出口」。
可吳十娘自小嬌縱,嫁入周家來又盡得寵幸。年前,更是為周忠則誕下一子。雖是妾室,鄔元英和周廉安都把她當作一房夫人看待。
所以,吳十娘也不隱藏自個兒的心氣,事事不甘心居于江沛文之下,任誰都能瞧得出來。
這樣的人,沈月然若主動巴結獻媚,只會惹來周家人的非議和吳十娘的厭惡。
她采取的策略是若即若離。
先是于家宴上以紫薯號稱「蔬菜之王」的隱喻博得吳十娘的好感,後又高調地向吳十娘忌意的對象江沛文頻頻示好。
一拉一推之間,令本就耐性不足的吳十娘坐不住了。
與其主動拉攏吳十娘,不如讓吳十娘來拉攏自己,這樣一來,主動權還是在自個兒手中。
果然,在二人一番無聊的家長里短之後,吳十娘急不可待地將話題引開了。
「這周家,看似風平浪靜,可是你的一舉一動,全都被旁人看在眼里呢。」
吳十娘語重心長,「你是金絮居的人,是三弟新入門的夫人,一言一行,旁人議論的不是你個人,而是三弟,是金絮居。你在做何事之前,都得思量清楚,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沈月然露出一臉惶恐。
「是,十娘說得是。」
「月然自入周家,深感身份卑微,時時謹言慎行,恐怕給相公丟了臉。」
「只是,月然愚鈍,不知十娘說的是哪一樁,請十娘明示。」
吳十娘抿下一口熱茶,轉眸瞧了瞧一旁侍候的紫蓮和翠柳,二人會意,垂頭退下。
「我說的是昨個兒的事。」
待二人退去帶上房門,吳十娘挑眉說道。
「昨個兒?」
沈月然佯裝不知,「昨個兒何事?」
她想了想,恍然,「昨個兒我給大嫂送去了粥,送去了山楂茶,還送去了餃子,該不會是惹來大嫂的嫌棄了罷?」
吳十娘伸出一根短粗的食指,在沈月然鼻尖前晃了晃。
「瞧你,竟還不知?」
「這壓根兒就不是嫌棄不嫌棄的事兒,而是當不當的事兒。」
「當不當?」
沈月然不解。
吳十娘道,「是的,你巴巴地跑去巴結大姐這事兒,本就做得不當。」
沈月然紅了面,微微側過身子。
「瞧你說的,我只是向大嫂表示下自個兒的心意,沒有想到‘巴結’二字。」
吳十娘笑道,「呦,說重了你還要翻臉麼。」
「月然,我這個人呢,一向心直口快,有些話或許不中听,卻都是好意。」
「其實,我不用來這一趟的,你若不愛听,我馬上就走。」
說著,吳十娘真就作勢起身。
沈月然連忙拉住她。
「十娘,別走。」
「你肯與我說實心話,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想你走?」
「你說你的實心話,我也流露我的真性情,咱二人就開誠布公地聊。」
「你進周家的時候比我長,為人處事也比我老練。往後漫長歲月,有你作伴,是我之幸,有我相守,是你之福。」
「方才話只說了一半,你便要走,不帶這樣作弄人家的。」
一番話說得吳十娘既窩心又開心。
她哈哈笑道,「說得好,哪有話說一半的道理?我若就這樣走了,你怕是三天三夜都睡不了安生覺。行,你真想听,我就接著說下去。」(未完待續。)